夜深了,周圍一片安靜,初畫在屋的一角擱放的矮塌上睡著了,呼吸聲均勻淺輕。我睜開眼睛,夜很黑,初時什麼也看不見,看得久了就隱隱可以看見屋裏的事物的輪廓。這屋顯然是陌生的,想及這些天來人的隻言片語,應該還是在偏宮無疑,隻不過是換了一個屋。
白天濟寧的話又想起來了——小心太後。
夜深寂如墨,恰是思量的好時光。於是那些事情一一翻起,其實都不遙遠,隻是一想起,心就會陷入無法抑製的癲狂之中,這樣夜,即便是癲狂了,也是靜默的。
自我又進宮起,孝莊看似不怎麼參合順治後宮的事,實則不然。順治的後宮之中,前一個被廢的皇後是科爾沁的,後一個又立的也是科爾沁的,左右都是她的人,她自始至終都占著最有利的位置,任誰都奈何不得。烏雲珠算什麼,再怎麼寵愛,不過是皇貴妃而已,至於其他的人,更是不用提了。
所以她才對順治的後宮撒了手——眼下管著的不就是她的人嗎?隻要她扶正了上麵的那位,底下再怎麼鬧,也翻不到上麵去。
小心太後,她倒是對我的事上了心。那夜三堂會審的步步緊逼,哪裏有丁點平時的雍容華貴,慈愛近人?原來她是存了必殺我的決心的。
為什麼會這樣?
就因為福臨對我與眾不同?還是因為我的來路曖昧不清?還是因為別的?
顯然不會是前兩條,若是,烏雲珠不更加該死嗎?可她不也和烏雲珠處的好好的?難道是因為我的孩子?
一想到這兩個字眼,心中劇痛難耐,良久才慢慢平複下來,隻覺得疲倦。初畫聽到了響動,掌了燈過來,見我張著眼睛,大喜,說道:“娘娘,您可算醒了?”
燈火在她臉龐跳躍,我腦海又混沌了,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良久,方才低聲問道:“初畫,我的孩子呢?孩子哪兒去了?”
初畫張大了嘴巴,一手捂了嘴巴,美麗的大眼睛裝滿了淚水。
我低聲說道:“初畫,你怎麼了?快把孩子抱過來吧,我想他了。”
初畫哽咽一聲,柔聲說道:“娘娘別急,小阿哥……馬上就過來。”說著,眼淚就落了。
我點了點頭,說道:“你要快點,要下雨了,外頭冷著呢。”
初畫低聲說道:“奴婢知道,奴婢這就去抱。”說著出了門去,蹲在門口嚎啕大哭起來。
我隻覺得慌張,滿無天際不安,叫道:“初畫,你……怎麼了?是不是孩子有什麼事?”
“沒有,沒有,小阿哥好著呢。”初畫又進來了,眼圈紅紅的,掖緊了我的被窩,我突然眼前一亮,非要起身,抱著孩子,笑著說道:“初畫,你這死丫頭還敢騙我?孩子不就在這裏嗎?”
初畫一怔,眼淚又落了。我抱著孩子,貼著他的臉,柔聲說道:“不怕,不怕,孩子,娘就這裏呢?”
第二天,吳太醫過來了,初畫叫了他在門外低聲說話,邊說邊哭,吳太醫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醒了總歸是比沒有醒好,這打擊委實太大了,隻怕娘娘一時轉不過彎來,所以迷了心智,時間長了,等她忘了喪子之痛,就會好的,你也別心急,這事,急不來的。”
“奴婢知道。”初畫抽泣著低聲說道。
我靜靜躺在床上,心空洞且悲傷,看著屋頂。他說這是喪子之痛,會過去的,不,我心裏卻知道,這傷痛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後來一直這樣,醒了的時候,感覺是踩在雲端當中,渾渾噩噩,而合上眼睛的時候,卻偏偏什麼都知道。
天氣慢慢暖和了,初畫在院中放了一個躺椅,扶著我坐上去,我躺著,看天,天很藍很遠,仿佛自己成了天邊的那雲,耳邊又起來笑聲。
“啊,珊瑚,你蕩這麼高做什麼?嚇死我了!快放我下來。”馨竹大聲叫著。
我哈哈大笑,腳一死勁,馨竹越發嚇得哇哇大叫,臉都白了,偏又奈何不得,我做著鬼臉,笑著說道:“誰要你昨天不好好教我騎馬的?我差點摔下來了。”
馨竹叫道:“誰要你這麼笨的,濟寧馬術都比你好。”
我瞪了她一眼,越發把秋千蕩得高高的。我們正鬧著,桑寧嶽樂過來了,嶽樂抿著嘴笑,桑寧在秋千下大聲叫道:“珊瑚,你還不滾下來?蕩這麼高做什麼?”於是提著馬鞭惡狠狠瞪著我們。馨竹也來了興趣,於是我們一人站了秋千的一邊,各自死勁,秋千呼地一下飛過去,又呼地聲蕩過來,桑寧在秋千邊站著幹著急,臉都氣得通紅,我和馨竹在上邊唱歌邊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