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三月,瑤水河畔。柳樹新綠,櫻粉桃紅,蝶舞蜂繞,東洲大陸名城瑤南一年中最好的時光。
瑤南東貴西賤,頂西頭的馬尾巷長長一溜破舊矮房,除掉一家雜貨鋪子,其餘全是工匠,箍桶的、做羅圈的、鑄鍋的、打釘子的,各行都有。其中有家抽銅絲的,因手藝好,在城中也有幾分名氣,老掌櫃上月過世,如今鋪子裏隻有個少年,名叫梁琛。
鋼板開得有細眼,將燒軟了的銅條通進,再抽出,便成銅絲。要細、要勻、要長。梁家鋪子出的銅絲最細時直如發絲,十丈不斷。別人皆以為老掌櫃的能耐,其實出自少年梁琛的手藝,他今年十五歲,做這行卻已有十年。
老掌櫃本是他的伯祖,孤單一生,不想年逾耳順,忽然有人給他送來個孩子。梁琛爹娘早死,三歲的娃娃丟給一個遠方親戚,不情不願養了兩年,不知怎麼打聽得他還有個伯祖在瑤南,便不由分說塞了過來。
老掌櫃何曾養過孩子?看著瘦骨伶仃的小娃不知所措。那孩子懷裏抱著小小的包裹,裏麵隻有一套換洗衣裳,安安靜靜的也不說話,唯有一雙眼睛明亮至極。一老一小對視良久,老掌櫃歎口氣轉身進了屋,孩子跟了進來,就這麼住下了。
到如今十年。
七七之後,梁琛料理完老掌櫃的喪事,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背在身上出了門。
街坊們吃驚地看著他,有人問:“你這是要去哪裏?”
梁琛回答:“我要去修行,我要去投天教。”
街坊張了張嘴,失笑:“可你已經十五歲了。”
梁琛平靜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有人忍不住已經在嗤嗤發笑,也有人好心相勸:“阿琛,看你這孩子平日裏還挺安穩的,怎麼忽然異想天開起來?天教修行六七歲便要開始,過了十歲就不可能練成,人家根本不會收你!”
梁琛的目光轉向西方,那裏,遙遠的中土,一道七彩光柱直衝雲霄,無論白晝黑夜,無論五洲的哪個角落,都能看到那道光柱。那裏是五洲人人敬畏如神的天教聖殿。
“我要修行、我要成為天教教士。”梁琛回答。
他說完,沿著馬尾巷高低不平的青石路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在他身後,終於爆發出了一陣哄堂大笑。
“這家夥去年生了場病,不會就把腦殼燒壞了吧?”
“別說十五歲,就算他五歲,能踏過天教門檻?那可是萬裏挑一,他還真以為自己有那個命?”
“有那個命的早就讓天教帶走了,還能窩在這裏?”
“放心吧,我看他過三天就得回來。”
“還用三天?明天就該回來嘍……”
說笑聲遙遙傳來,每一句都落入了少年的耳朵,所有這些話,在老掌櫃過世之前,當他對老掌櫃說起自己的願望,老掌櫃就已經對他說過了。他還記得老人渾濁的眼底深處,沉澱著歲月留下的智慧,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但老人最後說:“如果你明知道是這樣,還依然想去,那就去吧。”
於是,梁琛依然向前走著,平穩的腳步一如抽銅絲時他的雙手,漸漸的,終於將嘲笑、將馬尾巷都拋到了身後。
=======================
天教在五洲各地都設有學校,瑤南分校位於城東十裏的錦山。山中地氣溫暖,終年盛開著火紅的木棉,又有清澈的瑤水河繞山而過,風景錦繡如畫,所以得名。
分校招生一年分兩季,每季為期十天。由於一向都有入天教修煉宜早不宜遲的說法,常有性急的父母抱著才一兩歲的孩子前來報名。考場之外幼兒嬉戲笑鬧、尖叫哭嚎,兼以父母阻止嗬斥,又兼以巡場們高聲教訓,嘈雜不堪。
考場的高牆、內院的森森林木,都無法完全阻隔吵鬧聲,端坐於主考席的分校教務長於五堂不由得有些煩悶。
根本多此一舉,他想。
因為這些孩子裏麵,根本就沒有能有資格成為天教弟子的。凡有資格的孩子,因為身體裏大量的真元存在,早在繈褓中就會被天教感知、鎖定,年滿五歲入學,根本無需參加招考。即便事無絕對,漏過的孩子也是萬中無一。放眼整個五洲,上一次有孩子通過普通招考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上上次更在百餘年前。而在這所分校,建校兩千年來就從未發生過。
每年的普通招考根本是浪費時間,但不能不舉行,因為這條規矩由第一代天君確立,明文寫進了天教教規。
幸虧幾千年過去了,考試的方式倒是一次又一次簡化,到如今已經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