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至,牆外的樹葉凋零殆盡,光禿禿的樹枝上,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叫著,突然,門外傳來淩亂的腳步聲,麻雀撲棱著飛起,掠過院子裏清冷的池子,池麵上,女子漂浮在水中,素淨的白衣隨波蕩漾。
“吱嘎——”門開了,兩個穿灰布衣的進門,一個理著頭發,道:“昨夜鬧得凶,三姑爺休妻納妾,三小姐死活不肯。菊枝說,門落鎖那會,三小姐眼神就不對了,老太太不讓來看,也不知三小姐如何了。”說話的是鍾家下人錢媽,自鍾老爺起家那會便進了鍾家,性情卻也隨和。
“呸,什麼三姑爺!真混賬,當初三小姐就不該嫁了他,若不是鍾家,他鄒仁貴也有今天,他就是流氓!攀了劉撫台的親,連自己祖宗都不認了。”秋嬸狠狠的往地上啐了口。
錢媽擺手,瞅著秋嬸認真的說:“呆會見了三小姐,可是隻字不許提了,仔細戳了三小姐的痛,鬧起來,老太太又要問了。”
秋嬸不耐煩的抬手,停下,衝錢媽翻白眼,道:“我是那樣糊塗的人嗎?”正說著,目光落在錢媽身後的池子裏,怔住,緩緩抬手,指著池子裏的東西,聲音也抖了起來,“錢媽……你看,那是什麼?”
“什麼?”錢媽扭頭,這才看見池子裏漂浮的人,頓時踉蹌軟在地上:“我的媽呀。”
秋嬸猛地回神,“呀——”地尖叫著跑出院子去,院子外秋嬸嘶聲力竭的叫喊著。
“來人呐,三小姐出事啦——”
鍾家三小姐投水死了,大街小巷傳得沸沸騰騰,當初三小姐出閣,便是鬧得滿城風雨。有人說三小姐活該,鄒仁貴遊手好閑,沾花惹草,天生就不是什麼好種,三小姐鬼迷了心竅,死活跟了他,落得如今這般淒苦。三小姐出殯,鄒仁貴來了,跪在三小姐靈堂前慟哭,鍾家長子鍾成來舉了凳子砸得鄒仁貴頭破血流,鍾家女人怒罵鄒仁貴,將他扔出了鍾家。
一場白事,辦得鍾家死氣沉沉,從三小姐死訊傳來那刻,老太太坐佛堂,一步也不曾離開。丫鬟們端了飯菜,老太太滴米未進。佛堂門外,錢媽身後,較為年長的孫女鍾靜苒站最前麵,鍾家次子鍾成賢之女鍾顏與鍾初一並肩而立,而後是鍾家幺子鍾成文之子女鍾子辰與鍾燕兒。一旁,是端著點心的丫鬟,等候著錢媽發話。
錢媽張望著佛堂內,扭頭,問:“老太太已經好幾日沒好好吃過了,你們誰去給老太太送點心?”
鍾燕兒年僅兩歲,抬頭,咧嘴笑起來,小虎牙分外惹人注目,張開手奶聲奶氣道:“燕兒要,燕兒要……”一旁,十歲的鍾子辰攔下鍾燕兒的手,使勁的拽了拽。
鍾靜苒不敢進屋,理著麻衣帶子嘀咕道:“這個時候誰敢去沾惹老太太……”
孩群中,鍾顏冷靜的望著佛堂內,走出,道:“我去。”
“喝,你去正好,老太太平日裏最疼你,這個時候你不去別人更是出不得了。”鍾靜苒冷眼看著鍾顏,怪聲道。
鍾顏走上前,接過丫鬟手中的盤子,這時,身後,看不下去的鍾初一上前,道:“我隨你一道去。”鍾顏扭頭,望了眼鍾初一,笑起來。
兩人進門,鍾初一張望著四周,來到鍾家已有三年,大大小小的院子也去過,隻是老太太的佛堂,卻是第一次進。鍾家小姐鍾初一是傻子,一次墜樓,忽而變得明白,成為街頭小巷一時茶話。老太太卻偏不待見鍾初一,老太太說,鍾初一,不是鍾家的魂。
鍾初一苦笑,她又如何願意呆在這個窄悶的院子裏,她不屬於這個時代,連自己是怎麼穿越的都不知道,她隻是在睡覺,一夜醒來,身體撕裂般的疼痛,鍾初一,她新的身份,一個卑微得可憐的身份。
二人走到老太太身旁,鍾顏跪下,鍾初一張望著四周,鍾顏慌忙將她往下扯,跪下。鍾顏放了點心,老太太閉目,麵向佛堂上供著的佛像,雕塑般,一動不動。鍾顏身子微微向前,輕聲道:“奶奶,您吃點吧,身子要緊。”
老太太緩緩睜開眼睛,滿是溝壑的皮下眼睛卻清明。佛堂內寂靜,佛堂外遠遠的哭喪聲淒淒艾艾,老太太皺眉,唇瓣緊抿顫動著,淚緩緩滑落,隱忍的痛由喉間低沉的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