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這一天,城裏的商戶照例打牙祭。
南城川口巷的許本道吃了三家大戶的酒席,已有了八九分醉意,由他的兩個心腹弟兄攙扶著,醉步踉蹌進了巷口,要返回他在巷尾的家。
本城有三位吃八方的地棍頭頭,北城有一南城有二,他就是本城兩個中的一個,綽號叫鎮八方。
鎮八方的綽號不是自取的或吹來的,五年前他落葉歸根返回故裏之前,在江湖就闖蕩了十五年,二十闖道就小有名氣,手中一把潑風刀確曾紅極一時。會過不少名家,鬥過白道一十傑的兩傑,雖然未能獲勝,但也因此而身價高漲。
返回故裏做地棍頭頭,在他來說未免太委屈了。但本地的子弟硬要捧他出來做司令人,情麵難卻,他不答應也得答應。
從一個江湖風雲人物,淪落成地棍頭頭,自有他的苦衷。原來他受了內傷,傷了肺筋難以治愈,打一趟拳,肺部就有缺氧現象氣喘難平。
他的酒量很不錯,九分酒意還不至於讓他耍死狗。腳下雖然不太穩定,仍然倒不了。
他掙脫心腹弟兄好意的扶持,親自上前叩門,沒想到剛叩了一下,大門便吱嘎嘎打開了。
返鄉的第二年,他就到鄰裏霍丘帶回一位女人。據熟悉的人所知,那是一個有五七分姿色的三十歲過頭粉頭。
這女人姓安,是真是假沒有人知道。好在安氏自從跟了他之後,一直就無怨無尤地跟他平平安安過日子,平時很少出門,也很少與他的弟兄或徒子徒孫應酬,給人的印象是打扮象個有風度的主婦、不苟言笑,不準買丫頭雇仆婦,親操井臼默默地過日子。
堂屋裏一燈如豆,門內站著安氏朦朦朧朧的身影。
兩個弟兄很識相,站在門外不進來。
“老大喝多了,嫂子招待些。”一個潑皮說:“已經唱了醒酒湯,好在還沒吐。嫂子,明天見。”
“好走,謝謝你們送他回來。”安氏用她那死板板的嗓門說,平時她對人說話,就是這般死板板的。
兩個潑皮走了,鎮八方也跨進門限,信了掩門上了閂,慢慢支撐著往後堂走。
“其實隻喝了五成。”他似乎清醒了些:“如果不裝醉,那就脫不了身。晤!娘子,我似乎嗅到了一些特殊的氣味。”
跟在他後麵的安氏,突然卟嗤一聲輕笑。
他猛地一怔,酒又醒了一兩分。
這是前所沒有的事,同居四載,安氏從來就不會發過這種不同韻味的笑聲,平日即使在閨房之中,也隻是微露皓齒含蓄地微笑而已。
這時兩人已踏入天井,內堂的燈光照亮了天井。
他訝然轉身,燈光剛好可以照亮安氏的麵龐。
不錯,是他的床頭人安氏,徐娘半老,風韻已不似當年,身材、打扮、麵龐、都是他熟悉的床頭人。
有一點不一樣,那雙平時目光柔和的眼睛,似乎突然明亮了許多,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咦!你今天怎麼啦?”他已看出那點不一樣的改變,用懷疑的口吻問。
“該說今晚怎麼啦。”安氏糾正他的語病,領先進入裏屋。
又一點不一樣,他終於嗅出那特殊氣味的來源了,是從安氏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又醒了一兩分酒意,錯不了,那是愛美的姑娘們,身上所散發的淡淡脂粉香或薰衣香。
他清晰地記得,安氏自從洗淨鉛華,跟他返鄉願意清苦過一輩子之後,四年來與脂粉完全絕了緣。
這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她忘了女人洗淨鉛華粗頭亂服,不但抓不佳男人,而且會失去男人的注意,失去了自己的魅力。
這淡淡的幽香,引起他的本能衝動。他緊跟兩步入堂,伸手去拉安氏的手膀。
內堂供有神位,不是卿卿我我的地方。安氏象靈巧的小鹿,輕盈地竄入後麵的上房,動人的輕笑令他血脈賁張,今晚似乎一切都反常了呢!
內房中一切都走了樣,華帳錦衾煥然一新,銀燭高燒,幽香滿室。
他幾疑走錯了房間,不是到了黃麵婆古舊樸實的內房,而是一頭撞進大戶人家的千金閨閣裏了。
妝台旁站著同居四載的安氏,沒弄錯,麵部輪廊和身材一點不假,但水汪汪的明眸與巧笑倩兮卻大異往昔。
“這……這這……你……你你……”他呆住了,有點語無論次。
“你看出來了?”安氏笑問。
“看……看出什麼?”他傻傻地反問。
安氏俏巧地將頭上的婦人髻解開,輕搖螓首,秀發飛揚,一雙纖手三挽二抹,便成了秀發披肩楚楚動人的俏模樣。接著解下腰裙信手一拋,土藍色的腰裙象蝴蝶般飛落窗台下。
他又楞住了,醉眼生光。
安氏裏麵露出緋色羅裙,露出裙下的是繡花弓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