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珂上前道:“冼叔叔,他們已然同意不與天機樓為難,您何必……”冼孑擺了擺手將她打斷,苦笑道:“‘雲何為恨,由忿為先,懷惡不舍,結怨為性,能障不恨,熱惱為業,謂結恨者不能含忍,恒熱惱故’,小趙,這世間的仇恨,一味壓抑是消弭不了的……隻有挑起仇恨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才是消除仇恨的唯一途徑!”趙珂急道:“您撒手而去,天機樓怎麼辦!夢辰又怎麼辦!”冼孑無奈笑笑,歎道:“我若活著,他們才真正不得安寧!小趙,你與夢辰是同窗至交,以後,她便拜托給你了!”言畢,隻見臉上猛騰起一片青綠顏色!
趙珂見狀大驚,當即便要上前施救,卻不料素手被人一把扯住,回首後望,正撞見顧月章一雙淡如秋水的眸子。隻聽顧月章輕輕說道:“冼樓主說得不錯!珂兒,以死化仇乃是先生心中所願,咱們還是不要辜負他一片苦心!須知強賦之善,與為惡無異。”趙珂聞言愣怔,雖明白個中道理,一時卻難抑悲懷,不由得眼底發酸。
冼孑聞言先是微笑,又似帶懇求望著顧月章,他此時毒已衝腦,口中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聽顧月章淡然道:“冼姑娘於我有解惑之恩,顧某自當盡己所能去護持她。”冼孑聞言神色舒展,七竅中猛然狂噴鮮血,再看時早已生機渺然,魂歸地府!眾人雖惱其手段卑劣,但此時見他死狀淒慘,也不由心生惻隱,既然以命相抵,也不必再說甚麼……
其實,冼孑對亡妻用情極深,當他從****顏口中得知這一世情腸不過是一場陰謀之時,便覺生無所戀,最後輕生就死,說來大半是為從情殤之痛中求得解脫,隻是這一段隱情隻藏心中,外人不曾得知罷了……世人皆說“薄情少年如飛絮”,以為這世間隻有男子多負心薄幸之輩,女子則多為至情烈性,卻不知至情至性如顧月章、冼孑這般的男子,比著那些癡情女子更是情場祭品!他們對摯愛的忠誠與迷戀,實已到了刻骨銘心、萬世不渝的地步,遭遇情殤之時,他們心中傷痛又豈止錐心泣血便能概括?隻是此心深藏,難為外人道罷了!——此為外話。
卻說趙珂目睹冼孑慘死,若是由著性子是絕不肯為那些“木剌夷”解去體內邪毒的,轉念一想,又怕若是任性妄為的話,反令冼孑之死毫無價值,隻得強忍悲心,將冼夢辰托付給天機樓幾名弟子帶到樓中安置,這才輕移蓮步,去到“木剌夷”中為其一一解毒。
顧月章憂心趙珂,對一眾江湖豪客並不放心,又懶得搭理,便在一旁尋了一處幹淨所在抱膝而坐,遠遠護持。
正自出神,忽聽身後一人歎道:“我終於還是見到了你!”聽聲音正是何歡,語氣卻比何歡蒼老,顧月章回首看去,正見何歡雙手合十,狀如僧侶,站在身後含笑看著自己。
何歡道:“你也不必奇怪。和尚早算定了怕是不能在歸山前見你一麵,這才留了些願力在這位檀越心中,隻為等你來了,與你說幾句話。”顧月章盯著他看了一陣,冷笑道:“原來是你!不在梵天等著‘接引’哪個沉淪釋教的飯桶,卻跑來我這聒噪甚麼!”何歡不以為忤,笑道:“到底隨了他的靈氣!連這份狂氣也與如出一轍!”顧月章哼道:“他是他,我是我!前世幻夢既已消散,再拿來嚼舌不嫌乏味麼?”何歡點頭道:“說得不錯!如此確實是和尚糊塗了!”顧月章聞言冷哼一聲,轉過頭去再不搭理。何歡沉吟了一陣,又道:““阿薩辛教”斷萬物生機為‘絕生’、木剌夷顛倒生死為‘逆死’、你憑空馭雷是‘妄雷’,如此災厄三兆已全部現世,紅塵中即將掀起一場大浩劫!你既為上界神器曆劫轉生,正該這個當口救眾生而證仙果,重返天界豈不好過俗世沉淪?和尚留下這點願力,便是要告知此事。”顧月章頭也不回道:“正所謂‘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你怎能知道浩劫之後不是進步?循著那點可笑的所謂‘慈悲’倒行逆施,千古之下又怎知不更是造孽?”何歡苦笑道:“既然如此,隻怕是眾生該有此劫了!和尚這點願力也撐不了多久了,隻最後告訴你,那掀起浩劫的魔君便在此處,上天有好生之德,隻盼你……”說到最後聲音漸小,終不可聞。隻見何歡似從夢中悠悠醒轉,一抬眼忽見顧月章竟然坐在身前,不由一驚,回過神低聲喚道:“見過先生!”心中仍自納罕:顧月章何時來的?自己怎麼又忽然站在這裏?
顧月章不為所動,仍舊望著天空出神,也不知心裏想些甚麼。
趙珂在旁忙了好一陣,終於將所有“木剌夷”體內的“傀儡蟲”驅了個幹淨,略歇了歇,來到顧月章身前道:“顧三少,這邊也算告一段落,咱們再去哪兒?”顧月章收回心思,微笑道:“你想去哪兒?我聽珂公主的!”趙珂聞言哼了一聲,捏著下巴蹙眉道:“其實現下最要緊的是尋個好地方好好為正卿療傷,此番他受傷不輕,可馬虎不得!”顧月章道:“便在天機樓中不好麼?”趙珂道:“你也不看看,天機樓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自顧尚且不暇,咱們又怎能麻煩人家?”顧月章眼睛一亮,笑道:“說來我在西湖還有一艘畫舫,我們便去那裏休整如何?”趙珂笑道:“正好!蘇東坡說‘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好是杭州’,我倒正想去見識一番。”說著,伸手將顧月章從地上拉了起來。
顧月章起身,略拍打了一下身上灰土,笑道:“先莫要著急,我再將一些瑣事交代幾句。”言畢,上前幾步。
此時,江湖群豪正忙於照顧剛將邪毒驅除的同門,忽覺場上氣氛陡凝,抬眼見顧月章冷著麵孔站在場中,不知意欲何為,不由為之膽寒!
顧月章振聲道:“諸位既已答應醫仙條件,顧某本不該再綴虛言!可為保天機樓日後不受其它一幹宵小所擾,也隻好再囉嗦幾句!今日顧某在此明告諸位,天機樓如今受燕王府庇護,倘若有人要起尋仇之念,便是與燕王府為敵!也不妨先問問自己,能否擋得住顧某的‘劍心’!”言畢,猛揮臂在身前一劃,隻聽轟然一聲,地上被劍氣劃出一條數丈長短、三寸多寬的深痕!將天機樓與眾人一分而開!那意思是再明白不過:劃痕為界,越界者死!
眾人見狀不由嚇退一步,就實而言,天機樓眼下機關盡破,弟子又死傷慘重,正是元氣大傷之時,群雄之中一幹心存邪念之輩並非未起歹心!可此時既有“魁尊”震懾,也不得不將念頭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