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偏西了,曠野裏的風依然刮得很猛。大風將沙塵連同一些蠅蟲蛇蟻一齊拋到空中,然後再惡狠狠地扔下來。野草在風的怒嘯聲中戰栗著。白雲底下有一兩隻無助的孤雁在哀號,接著驚慌失措地飛遠了,好像擔心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剪掉它們漂亮的長尾巴。
蒼茫的大地上,一條人影也看不到。到處是風在怒吼,到處是各類小動物殘留下來的肮髒的死屍。那條幾乎無人行走的古道,一直延伸到了天的盡頭。尚未完全咽氣的鼴鼠從古道旁邊的黃沙下麵鑽出來,睜著腥紅的眼,抖掉身上的泥,用舌頭磨利了牙齒,之後便撲向了它們同伴的內髒,張開血盆大口無所顧忌地噬啃起來。
沒有人會認為這樣的地方是一個好地方,這裏布滿了死亡。
當大風將一陣嘹亮的號子送過來,或多或少,的確給這片曠野帶來了一線渺茫的希望,希望盡管渺茫,但它畢竟還是希望。
有人在喊號子,喊的是‘天涯’。
準確一點說,應該說是有很多的人在用號子喊:‘天涯。’
‘天涯’、‘天涯’,後麵的還是天涯。
他們的號子壓下了憤怒的風,像穿破黑夜的電。
一支鏢隊出現在那條遍布死亡的古道上。從規模上看,這確實算得上是一支不小的鏢隊。浩浩蕩蕩三十六輛大馬車,全敞開了頂篷,所有的馬車都裝滿了鼓鼓囊囊的麻袋。每輛馬車由四匹健馬費力地拉著。車隊足足擺開了兩裏多地。在每一輛馬車的旁邊,分別配了兩個腰懸彎刀的護衛,一名驅車趕馬的趟子手。車轅上,小小一麵三角杏黃旗兒迎風招展,小旗上‘皇鹽’二字分外的醒目。走在最前頭的幾輛馬車的車篷頂上,多出數麵稍大一些的藍底白邊方形旗幟,方旗上繡著紅色的月亮、黃色的太陽和銀色的星星,另外還有用金線豎著鉤成的‘天涯鏢局’四個篆書小字,筆直插在‘日、月、星’之間。
來的是名滿江湖的天涯鏢局的鏢隊。
因為曠野裏那個長滿綠藻的臭水湖的緣故,鏢隊不得不向北邊偏角處轉一個急彎。這樣一來,先頭的隊伍看不清了,隻見後邊跟車的是幾條騎馬配刀的勁裝大漢,其中就有天涯鏢局的七爺。
這七爺姓陳,在家排第七,大名就叫陳七。陳七年約二十六七,為人生得瘦長,麵色蒼白,鷹鉤鼻子,顴骨凸出,形如病夫。可是雙目卻炯炯有神,眼神犀利而冷漠,猶如高空中靜待捕食的鷲鷹的眼。他這雙眼隻要認真瞪人一眼,準讓人激凜凜地打一個寒顫。
那時殘陽正掙紮在西天的雲層裏,把最後一束血紅的光芒灑在陳七背後的刀上。陳七的刀,是一把古樸笨拙的鬼頭大砍刀,一望便知是前代的遺物。損壞了的刀鞘刻著龍紋,光滑的刀柄纏著鐵絲。壓在年輕人瘦削的肩膀上的這把刀,比尋常的刀要大出許多。
野外的風呼嘯而過,滾滾黃塵中,陳七勒住了馬頭,向遠方的天掃了一眼,沉聲道:“虎豹兄弟。”他的身旁立即竄出兩條粗豪壯漢,同時答道:“七爺,有何吩咐?”陳七道:“你倆給我聽著,隊尾交給你們,替我管看好了,我要到前頭找二哥說話。”
虎豹兄弟一名司空虎,一名司空豹,卻是親兄弟,相差約三四歲,都是天涯鏢局的掛名鏢師。大哥司空虎肥頭大耳,滿麵虯須。弟弟司空豹強壯威猛,頭腦精明。
司空豹信誓旦旦道:“七爺放心去吧,旦出了事,有我司空豹人頭擔著。”陳七笑罵:“小子,不要動不動就動用你那鳥頭,你這廝卻長有幾顆頭。”司空豹垂下頭去。
陳七在說話聲裏,已經摧馬前行。透過馬蹄踏起的煙塵,傳來司空虎豪爽的大笑,顯然,他是在取笑他那紅了臉的老弟。
陳七快馬移過鏢隊,來到前邊開路的狄為身邊。狄為便是陳七口中的‘二哥’,天涯鏢局二當家,年紀二十有八,自幼行走江湖,善使一把長刀,自創一套無情刀法,精妙無比,江湖上有個外號,喚他‘無情刀’。看到陳七過來,狄為拉緊韁繩,停在路旁,從馬背上回頭笑道:“七弟慌慌的趕來,莫非又為今晚的歇宿擔憂?”陳七道:“正為此事,我擔心弟兄們今夜又將露營,照這麼下去,隻怕大家吃不消,畢竟這身軀都不是鐵打的。”
他一提馬韁,與狄為並馬而行。狄為微笑著說:“七弟莫急,我已安排妥了,今晚保管弟兄們都能有一個好覺睡,還能有一頓好飯吃哩!”陳七心中不信,說道:“在這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二哥不會是在開玩笑吧!”不過話才出口,他也知自己所言純屬廢話,因為他是清楚的,狄為從不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