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麵容沉得能滴下水來,卻還平聲靜氣地吩咐下人收拾好東西,然後回家去等著那蹄子歸來。
暮春時分,毫無知覺地,空氣裏就飄起了濛濛雨絲,凡是在外行走,略一會兒便濕了半幅衣裙。林舒窈撐著虛弱的身子,忍著手腕上的痛,終在青草味兒的氣息裏漸漸力竭,逶迤在了濕漉漉的草堆野花裏。
再度醒來,入目是一頂霧紫繡丁香的繡帳。
林舒窈揉了揉腦門,勉強打起精神,直到用手肘支起身體,才見到了才書案後執著書卷的林七許。
“醒了?”林七許笑道,又朝外頭揚聲吩咐,“去煮些粥來,配幾個菜。”她從楠木壁櫥裏取出一個琺琅雕花箱子,掀開蓋麵,依次揀出紗布、玻璃瓶、棉棒。接著從架幾上端來一盛著溫水的銅盆。
林七許輕輕牽著她在桌子邊落座,賠禮道:“我那弟弟手腳毛躁,做事沒個輕重,怕是又拉疼了你的手。”
怎好當著人家姐姐的麵附和這種話?況且粗粗一看。也知人家姐弟感情十分好。
林舒窈本能搖頭。
“莫太拘謹了自己,這裏沒又旁人。我的手法雖比不上醫館的大夫專業,此刻也隻能委屈你將就將就了。”林七許素來動作利落,不拖泥帶水,不會由著林舒窈靦腆。早自覺地拉著人家的手開始上藥。
林舒窈呐呐地應是,剩下的一隻手更是不知道放在哪兒才好,等換了手上藥時,處理過的那隻已經有了些清涼之意,撇開微許疼痛,竟也不那麼難過了。
微澀又清新的藥味蔓延在狹的屋子內,林舒窈匆匆環視完一圈,便沒有唐突地肆意張望,觀其陳設被鋪,理應是林七姐的閨房。
方才她這般淩亂不潔的衣裙還直接睡在人家幹淨的被褥上……
林舒窈想想。就害臊地不行。
這邊林舒窈自個兒不好意思著,那廂的林七許斷然沒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心思。
她氣定神閑地塗著藥水,輕柔地呼著氣,這一切做得如行雲流水般,力度精準,手法嫻熟。林七許原先就不是聒噪的人,安安靜靜地做著事。
或許牽掛著隨父去拜訪的弟弟,林七許一言不地幫林舒窈上藥。
直到一聲響亮的“咕嚕咕嚕”聲從某人的肚腹中傳出來,並且有了愈演愈烈的趨勢。林七許微微瞄了眼臉紅成大蘋果的舒窈,嘴角的笑意終於綻放。
這個角度看去。竟還有幾分像妹妹。
虧得生得漂亮,否則其琛不一定能瞧見這倒黴孩子。
念起弟弟那副直盯著人家姑娘猛瞧的模樣,林七許心頭便一陣陣的好笑。
“姐,您要的粥來了。”青蘭捧著托盤。踩著步子進屋。見著林舒窈醒來,甜甜喊了聲:“見過十五姐。”林舒窈在族裏行十五。她又回稟道:“聽門房的人,老爺和少爺都回來了,不過直接去了書房,吩咐廚房做些點心過去,要考校功課。咱們老爺可真是的。鄉試才過去多久,又迫不及待地催著少爺去考秀才了,要奴婢,不定不到十五,咱們少年就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呢……”
青蘭是祖宅這邊臨時調撥過來的丫鬟,既沒見過世麵,又嘴巴碎愛奉承,林七許肯用她,也就念在青蘭心腸不壞的份上。
偏其琛覺得這丫頭好,不但能活絡姐姐屋子裏的氣氛,而且能賣乖討姐姐的喜。
“你這話,了真不下十遍。”林七許輕巧地打斷青蘭的話。
青蘭也不羞不惱,吐了吐舌頭,笑道:“十五姐,您用些粥吧。等晚膳上來,奴婢再去廚房整幾個姐愛吃的。金大娘做的糖醋排最是好吃,不過若是您不愛酸甜,那麼可以考慮下清蒸鱸魚,雖眼下不是鱸魚的季,但咱們少爺愛吃,采買處的夥計就時常買來養著,活蹦亂跳著,最是新鮮不過……”
林七許撫額笑著,聽著青蘭幾乎快把家底透了個底朝。又瞅著對麵的林舒窈,十歲的姑娘連連擺手推辭,想要插嘴拒絕又找不到青蘭話的空隙,隻能勉強地微笑,局促又不安。
“色不早,堂妹不如留下來用個膳。我那弟弟估計是趕不上晚膳的點了,要和父親在書房解決,我一個人用膳左右也是無聊,權當賣個情麵於我罷。”林七許順水推舟地相邀堂妹,一麵自然地掀開了紫砂盅蓋。
話得客氣又和藹,林舒窈連搖頭的勇氣都沒有。
隻是回去怕不好和盧氏交代是真的,不過算了,早得罪她到底了,還差這一頓晚膳麼。
林七許仿佛堪頗了她的心思,笑道:“我這就讓青蘭去和林夫人交待聲,省得令堂平白地為你擔心。”
與盧氏的戰爭在今日終於拉開了序幕。
林舒窈怔怔地望著淡然如水的堂姐,牢牢將今記在了心裏。
事後林舒窈曾好奇過,聽這位堂姐同是庶出,家中有個更加難纏更加蠻不講理的嫡母,此次機緣巧合碰上了同道中人。那會兒的她心性稚嫩、藏不住事。便順嘴問道:“九堂姐,你是為何願意幫我?”
林七許抬眼瞅了瞅目光清澈、眼眸明亮的少女,不知怎地,心的一角被什麼蟄了一下。密密麻麻地起皺,疼得一抽一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