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意難平(2 / 2)

軍弩!

連十箭!

唯璉弩而已!

記載於薑允贈她的冊子裏,皆因此弩為上古流傳,曆無數能工巧匠,終在薑莘手中得以揚光大,奈何造價昂貴,用料珍稀,故難以推廣開去。因月氏與大周邦交友好,方才有幸引進。

璉弩,璉弩,顧名思義。

射箭如珠,連貫而,為璉也。

林七許的呼吸輕如蟬翼,樹葉窸窣間,隻聽他們一行人漸行漸遠,她謹慎地鑽出茂密的梧桐,四下探望了許久。隻記得那聲音從西南而來,因常有灌木樹叢出聲響,估計著是在西南邊的山坡那塊。

她拍了拍掌。

便有衣袂飄飛,立於前方陰影下,曙光仍舊稀薄,山林間的鳥兒卻被那夥人聲驚醒。雲雀鳴囀歌喉,肆意在半明半暗的空下。

“立馬把方才的話轉告其琛。去!”

暗衛略一點頭,便疾飛而去。

林七許被這兩場私語唬的膽戰心驚,又不死心地轉悠了一圈,直想再訛出點什麼機密事兒來。直到輪崗的侍衛前來換班,她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了自己的營帳。

鬆軟舒適的被褥上,她攏著抱枕,百思不得其解。

賊子能這樣光化日,明目張膽地刺殺皇帝,顯然必有內應,什麼圍場布防圖,山林地形圖,妥妥都,一應在手。她猜得不錯,應是重逢其琛那日,她見到的那群鬼祟人影。

皇帝心裏有底,下屬們早有準備,原本打算來個一網打盡。

可誰都不曾想到,刺客會在密林中縱火行凶!

火勢,洶猛而來,打得所有人一個猝手不及。

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皇帝到底忽略了謀逆之人那種窮凶極惡,萬事不管,隻為將你逼至山窮水盡的膽大包。

可惜,公不作美。

那場鋪蓋地、酣暢淋漓的大雨,打亂了賊子的最佳計劃、同時為搜捕增加了額外的難度,皇帝那樣孱弱的身體可撐得過去?

晨曦刺破黑夜的一瞬,曙光漸漸映成緋紅,月色帷帳的層層疊疊裏,有銀線勾勒成的牡丹富麗華貴,閃爍著交替變換的光芒,密密麻麻地,有些晃眼。

林七許困乏的身子,依著軟和的錦被,透過幾縷熹微的晨光,溫香拂麵地柔和。她腦海裏慢慢沉靜如水,輕輕一翻身,掙脫開束縛的修身外衣,疏懶地想,左右其琛身旁有薑允的暗衛保護,性命無虞。

至於其他的,先見鬼去吧。

氤氳清霧,無處不在地籠罩在她迷失的夢境裏。她仍是兒時遭受虐待,滿身褥瘡的女孩子,細細的手腳,瘦弱的身板,這樣的身軀卻必須為著無知的妹妹,柔軟的弟弟,還有那個…生她卻無法照顧好她的娘親籌謀打算。

她的娘親那樣溫和細柔,比春日的風還軟上三分。

她的娘親那樣博學強識,談吐風雅,比那傳裏的進士父親還有學問。

她的娘親會在春日釀酸甜的梅子酒,會迎著盛夏烈陽做酥軟可口的紫藤餅、秋日漸上,娘親會泛舟采蓮藕、而在滴水成冰的北風下,會含著笑含著淚迎回備受折磨的她。

她是多麼愛戀娘親,多麼喜歡娘親。

可是,長年的恣睢壓迫碾著少女纖柔的身體,生生磨出一地的鮮血淋漓。林七許在無數個娘親死去的夜晚,抱著她冰冷的墓碑,淚流滿麵。

月色冷清,拉長她孑然一身的影子,拂落滿樹霜雪。

寒鴉悲鳴,北風呼號。

她自責又內疚地抱著那塊木頭,企圖用自己冰冷的手去捂熱這塊硬邦邦的牌位,像很多年前炕上炭盆邊那眉眼溫婉,有無限柔情的女子,用一種令人心碎的目光凝視著她,捂著她因久站於雪裏麻木又凍瘡滿滿的雙足。

娘,你大概不知道。

如果趙氏肯對女兒伸出橄欖枝,女兒很願意忘記所有仇怨,歡喜地地撲到仇人的懷裏,嬉笑打鬧,承歡膝下。

光鮮的前程,體麵的出身,奴仆下人的高看一眼。

唾手可得的尊榮與驕傲。

我失之東隅,卻從未收之桑榆。

這樣的命,大抵源於昔年我心底那深沉的賭咒。

因果循環,皆為所報。

年幼無知的我,曾滿心真地以為,趙氏虐打於我,苛責於我,是因為我有個不討她喜歡的母親。

如果…

如果——

如果生母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成為嫡出的大姐了?

像吳家姐姐樣,抱養在正室膝下,受盡嫡母喜愛,世人善意。或者如隔壁莫家的外孫女楚姐般,笑容舒雅,生活清貴。

她低頭出神盯著,輕輕撫摸著,那粗糙堅硬的木牌。

眼角有一滴淚水,被如霜月色拉長綿延的漣漪。

娘親,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