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緊,北雁南飛,到處呈現一片衰草連天的景象,準備迎接風雪載途的寒冬。
穗線在風中搖曳,失去了原有的姿態。流水淙淙,汩汩向東流,最終不知流向何處。孤立桅杆上,兩串消褪了顏色的長白燈籠高高掛起,隨風狂舞分不清南北東西。
驛站外,斷橋邊,伊人雪影持劍遺世而獨立,逆著風極目遠望,不清楚僵持了這個姿勢有多久,她在等一個人,一個——她此生不得不殺的人。
風推動小船兒向伊人推移,長蒿劃過江麵,倒影攪合秋水剪裁成兩半,每一下,落在撐蒿人的心上都尤為沉重,怕是上不了岸,注定一輩子搖晃。
波光粼粼,蕩漾開層層漣漪,劍柄與波光交相輝映,看清來人是誰,伊人握著劍身的手不覺沉了幾分。穗線脈絡清晰,卻分明勾勒不出伊人已經模糊的輪廓。
穗線飄搖,仍在孤單地炫耀著它們的美麗。小船兒還在前行,距離一點點拉近,卻拉不近兩顆與世隔絕的心。
許久,雪影睫毛輕微顫動,才凸顯出她是個活物,伊人抬起沉靜若西子的麵容,視線揮不去渾濁,蓮唇翕微又閉合,終歸不複說出些什麼。河流重複著單調而乏味的韻律,譜寫出一曲亙古不變憂傷的歌。
柳絮紛飛,凍結了整個畫麵。茅草似椎刺錯落,荊棘似利刃橫生,隻有撐蒿人——疑是故人——稀疏寥落的暗影,在這錯落橫生的掩映下,重複著簡單而機械的靠近。
不忍、退縮、為命運的嘲弄,各種難以言喻的心緒交織上業已失色的花容,她不願相信,卻又無論自己多麼不願意相信,事實已幾近殘酷地擺在了自己的麵前。今日決一死戰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丈夫。
與之相對應的,是撐蒿人黯然絕望的眼神,辨不清虛實,書寫的便唯有空洞。手下的一處帶動已經麻木,漸變為供造化弄人做作的姿態。
許久,小船兒在伊人不遠處停靠。
男子雙目恢複了神彩,對上伊人冷若冰霜的臉,曾經那麼熟悉,此刻又倍感陌生,太熟悉,不太確定,手裏拿著劍的那個女人,是不是自己的……妻子,太陌生,又抑或,僅僅是與自己妻子有著相似眉眼的……雪舞回風。
“你父親,為什麼沒有來?”
若冰塊般的聲音,從雪舞回風丹唇中啟開,喉頭卻分明湧過汩汩酸澀。
方才明白,無論佇立在斷橋邊的女人,外表有多麼強勢,多麼不可一世,也無法掩飾此刻內心的脆弱。她多麼希望,前來應戰的會是自己的仇人——楓臣秀一,而遠非身為仇人兒子身份的……他。
“我以作為我父親的兒子為榮,我代替他老人家,來接受你的挑戰。”
楓臣惡少盡可能讓神形篤定,悲慟還是掙脫眼眶的抑製,流瀉了出來。
他的嗓音聽上去有些沙啞,夾雜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意氣風發的男子應有的滄桑,麵容因為貧乏思念某人,日漸消瘦得不成樣子,人比黃花。
他不是沒有想過,會同自己的妻子再度重逢,甚至為自己編織了美麗的夢。溫柔地抱緊,不再給妻子任何離開自己身邊的機會。那些奢想起到了出其不意的“諷刺效果”,再度重逢,兩個人居然會衍變成敵人。
“就算你不忍殺我,我還是一樣會,殺了你。”
雪舞回風眉翼間滲透出“堅忍”。一半對著楓臣惡少,一半對著手中的劍,表明著自己的決心。
良久,沉默不語。楓臣惡少想要從雪舞回風的眉眼捕捉些什麼,他不相信,要他怎麼相信,自己的妻子會果真變得冷血無情?所有的努力都落了空——除了“堅忍”,卻還是任由“不相信”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咆哮!
“你真的,忍心、殺了我?”
長劍出鞘,雪舞回風身形已飛離斷橋,劍芒朝楓臣惡少襲去……
十年前,嶺州,雪家村。
一家十分簡陋的農舍前,炊煙嫋嫋,小女孩兒坐在農舍前的矮泥牆垛子上,蹬著小腿兒。
烈日當空,小女孩兒的父親就頂著大太陽,坐在木棚子外麵磨刀,興許是那“霍霍聲”嚇著了她,小女孩兒明顯坐立難安起來,不停地攪動著十指。
按捺不住心底的恐懼,小女孩兒回過頭,怯生生地望向了自己的父親,她的臉蛋兒髒兮兮的,灰頭土臉,頭發蓬亂,衣服雖然完好,卻也像是長年累月隻整合了這麼一身,而且似乎很久都沒有洗過了。
小女孩兒的父親蘸了點水,瞄準了刀刃,檢查了刀子的鋒利程度。剛剛好。萬事俱備,邁著穩健的步伐向木棚子裏走去,在一聲輕歎中,舉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