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同齡人都十六歲的時候，雲小見也十六歲，這是廢話。
當所有同齡人都在讀書識字的時候，雲小見在乞討糊口，這不是廢話。
在姑蘇城外破舊的武神廟內，雲小見手裏捧著一個從街上包子鋪的熱蒸籠裏偷出還冒著熱氣的大白饅頭，卻沒有狼吞虎咽，即使他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因為此刻在他身前不遠處，有一個衣衫襤褸披頭散發的老叫花正饑腸轆轆的盯著雲小見手裏的大白饅頭。
雲小見不知道老叫花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武神廟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出現的，因為他發現老叫花除了頭能動，其它地方都不能動。
或許是在我在包子鋪偷饅頭的時候，老叫花被人打斷了手腳，給丟到破廟裏來的。
為什麼要打斷他的手腳呢？或許是他偷看哪位大小姐洗澡，被抓了個正著，因為隻有女人才會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雲小見想著有的沒的，小心翼翼的將饅頭湊到嘴邊，目光警惕的盯著老叫花，生怕他一躍而起，搶了自己的嘴邊之食。
“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老叫花開口了，嘶啞的聲音似乎穿越了幾個世紀。
饅頭剛到嘴邊，雲小見的手便停住了，他知道老叫花這句話的意思，可是自己也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三天沒吃東西是比一天沒吃東西要可憐，雲小見也體會過三天沒吃東西的感受，但是饅頭隻有一個，而且這家包子鋪還是城裏最好吃的那家。
“我快死了。”老叫花又說到。
好吧，看在你快死的份上，分給你半個吧。雲小見這樣想著，把手中的大白饅頭分成了兩半，拿出一半遞給老叫花。
老叫花沒有接，一雙渾濁的眼睛望著雲小見，雲小見這才想起來，老叫花的手腳都斷了，又怎麼能接過饅頭呢？
於是，小叫花服侍著老叫花吃完了半個饅頭，這才躲到一邊把剩下的半個饅頭吃了。
老叫花說他快死了，可事實上過了快半個月，老叫花還沒死。
雲小見想，自己會不會上當了，老叫花或許根本不會死，他是來騙吃騙喝的。雲小見越想越惱火，似乎自己真的上了他的當。
你死就死了，關我什麼事。憑什麼要把我的口糧分給你一半。
雲小見雖然這樣想著，在回破廟的時候還是將偷來的食物分成了兩份。這次是醉仙樓的烤雞，雲小見是趁廚師上廁所的間隔偷的，說起來很簡單，偷起來很難。
“老叫花，你什麼時候死？”雲小見沒好氣的問到。
“明天。”老叫花嘴裏啃著雲小見喂給他的烤雞，含糊不清的回答。
雲小見才不信他的鬼話，左手喂著老叫花，右手喂著自己。
日落西山，月上柳梢，破舊的武神廟裏，老叫花望著聳立著的武神像，忽然說到：“小叫花，幫我把這武神像的頭給砸了。”
雲小見沒有理他，在心裏說到，這武神像又沒招你惹你，幹嘛要砸了它。
“我明天就死了，死的時候卻不想看見他。如果你不想砸，那就麻煩你幫我抬出這個廟，總之，我是不願死在他的眼皮底下。”
“為什麼？”雲小見這次問出了聲。
“因為我不拜他，我拜的是山神。”老叫花聲音平靜的說到。
雲小見終於知道了老叫花為什麼被人打斷手腳了，因為他是山賊。
拜山神的，隻有山賊。
雲小見略一思量，找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往武神像的頭砸去，不偏不倚，正中頭心，神像的頭墜落在地，滾到了雲小見的腳下，雲小見將它拾起，扔到了廟外。
老叫花開心的笑了起來，笑聲繞梁，暢快淋漓。
“為什麼你要幫我？”老叫花目光如炬，望向雲小見。
雲小見被他望得極不自然，將目光投向廟外，答道：“像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你都快死了，砸毀一個死物，能讓你安心上路，也是極好的。”
“能再幫我一個忙嗎？”
雲小見心想，我幫你的忙還少嗎？嘴中卻說到：“說吧。”
“幫我報仇。”
“我隻是一個乞討的孤兒，怎麼能幫你報仇？我做不到。”
“你能的。”老叫花的眼神之中帶著極度的自信。
“睡吧，這件事我得再考慮考慮。”
“睡吧。”
雲小見側身躺在草堆上，聽著夜晚蟋蟀的鳴叫，心中想到，或許他真的要死了，他從沒說過這麼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