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沐遠晴呢?
她憑什麼笑得那麼開心?她的父親手上沾染了那麼多人的鮮血,她憑什麼笑得那般天真無邪?她的父親害得他必須家破人亡,她憑什麼錦衣玉食?她的父親害得他流離失所,而她憑什麼如被精心照料的金絲鳥兒一般,無憂無慮?她憑什麼?
他如她一般的年紀時,日子那般枯燥那般疲累,為了複仇,叔父恨不得將畢生所學一股腦兒塞給他,他消化那些東西都還來不及,沒有任何的空暇時間,沒有任何的歡樂,每日小心翼翼,晚上還要被噩夢折磨著,而造成他一切不幸的沐之善的女兒,卻過得那般安逸?
這世界太不公平,有的人活在泥濘之間,有些人卻是活在雲端之上。活在泥濘之間的人全身汙濁不堪,活在雲端的人卻一塵不染,這不公平。
而他,已經深入泥濘,無法回頭,不可能坐上雲端,那麼唯一能做的,便是將雲端的人扯落泥濘,既然世界如此的汙濁,那麼不妨大家都一樣的不堪,唯有這樣,才是公平。
他若身在泥濘,必然要讓沐遠晴一樣陪著他,隻因沐遠晴是沐之善的女兒,一個仇人之女,憑什麼活得那樣開心?他沒有的開心,也不允許她擁有。
一切的一切,早在一開始,便已經被計劃好了。
從畫兒的入府,慢慢地成為沐遠晴身邊的人,取得她的信任,勾起她的好奇,將她帶到桃花林中……之後的事情,順理成章。
即使計劃出了變故,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無論如何,沐遠晴隻是甕中之鱉,無處可逃,他認定了她,她注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一切事情都在他的計劃之中,騙取沐遠晴的身心、賜婚、悔婚、淩辱——他要做的,隻是摧毀沐遠晴所有的美好,他在地獄之中深受煎熬,而她,自然要相陪。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故事卻脫離了他的控製呢?
或許是他低估了沐遠晴的意誌,可是一路走來,他加諸她身上的報複皆是在他的預料之內,唯一無法預料的,隻是那顆不定的心。
人世間最可悲的笑話,便是他愛上了沐遠晴,愛上了仇人之女,沐之善的女兒,本該是他恨之入骨的人,事實上,他真的恨她入骨,可是同樣的,愛之入骨。
那分情意何時生出的,連他自己都不察,或許是恨意生出的那一刻,抑或者是她初見他的那一天。
那天他一直隱在桃花林中,看她如花笑靨,設計讓她落水,爾後英雄救美——雖然,他自認從來不說什麼英雄,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卑鄙小人而已。
他知道如何俘獲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的心,事實上他真的做到了,可是唯一沒有料到的,是自己的心也在這一場報複之中淪陷,萬劫不複。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他不知道京城別院外的桃花今年是否開得同樣的妖嬈,可是無論如何,那桃花下,再也沒有那麼一個他,也再也沒有那麼一個她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花雖相似,可畢竟已經不是去年花,有些事情,做過了,便再也無法回頭。
何況……此時他身處雲州府,雲州府連桃花都開得那般頹敗,花已經不再是昨日之花,人……是不是也會變了?
可是無論如何,他隻要……她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