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當憤青遇到犬儒(2 / 2)

青年豎起耳朵,發覺門外沒人時憤憤地咬了一口西瓜,含糊不清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不過是一個西瓜,那些村民自己都偷得厲害。今天你偷老錢家,明天再偷老朱家,最後發現自己也被偷了,風水輪流轉,大家罵兩句算了。隻要別偷的過分,村民不會介意。”

蘇夜沉思道:“可是這樣下去,不就成惡性循環嗎?鄉鄰之間也喪失信任,大家心裏都有疙瘩,這樣過日子很不舒坦。”

“臥槽,”青年笑了:“那件事才過去十年,人與人之間還有個屁的信任。兄弟我看你也是個理想主義者,奉勸一句,趁現在政策開放,趕緊想辦法出國吧!天知道什麼時候風向一轉,你就生不如死了!”

蘇夜沉默,他緩緩搖頭道:“我現在還沒有出國的打算,想再觀察一些人類。”

青年大口大口地啃著西瓜,嗤笑道:“你是做什麼的?社會研究還是報告文學?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做的是學術,在中國,一切離不開政治。你想調查可以,想深入調查,先入個外國籍再說。最好是美英法三國,這三個大國都是民主國家,還是常任理事國。即便你因為某些原因被扣留了,它們也有理由有拳頭和中國掰手腕,獲救希望很大!”

蘇夜怔怔看著青年,他嘴角和衣領上沾染著鮮紅的液體,眼中躍動橙紅的火苗,肆無忌憚地批判嘲諷著黨政高官。說他們機構臃腫食古不化,貪慕權貴不肯退位,一邊用改革鞭子抽打底層民眾讓他們向錢狂奔,一邊又朝令夕改變更政策規定,導致下海經商的人毫無安全保障,經常發生千辛萬苦簽下合同,一道禁令變成廢紙的慘劇。

“你說可笑不可笑?”青年口沫四濺:“改革開放以來,觀念紊亂製度悖論。但凡涉及經濟,政府連法律判決都變得迷亂無措,什麼‘投機倒把罪’,狗屁不通!我覺得上層根本不能統一意見,時而力主改革,時而畏手畏腳。既想做**掙大錢,還要堅持立貞潔牌坊!”

“莫談國事,莫談國事。”廟門被推開,泥人抱著一捆朽木走近火堆,他把木柴放在火邊烘烤,轉身關門道:“大哥,我爹說過,政治這東西是天底下最髒的,咱們隻管種地做生意步步高升,那些國家大事這輩子都不要再提了。”

“你這是犬儒主義!”青年大怒道:“如果全國人人都像你和你爹那樣,這國家就會在沉默中死亡!!!”

“那也沒辦法啊,”泥人苦笑:“大哥,我爺爺是被折磨死的,他還是積極分子。但被人揭發曾給中央最大的走資派倒水喝後,那些小將們燒一大鍋開水,往他嘴裏灌,死的時候,滿臉血泡,肚子脹得像隻蛤蟆。本來也要往我嘴裏灌,但是我爹哭著喊著先灌他,因為我當時隻有四歲,隻有四歲。”

泥人低頭揀起木柴,丟在火裏。搖曳的紅光黯淡下來,黑煙冒起,他輕聲道:“我這輩子都不想摻和政治,爺爺死了,我爹也落下殘疾,已經夠了。可能有些自私,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安穩活著已經很難了,不敢再關心國家大事。”

青年沉默著,現實的壓力讓他說不出話來。新投入的木柴被點燃,發出“劈啪”的響聲。火焰映照著他的眼睛,許久後青年問道:“如果有一天,那十年卷土重來,你還繼續做鴕鳥嗎?你是詩人,應該知道馬丁尼莫拉的詩:在德國,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時,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主義者;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有說話……”

“我知道!”泥人一把掰斷樹枝,恨恨道:“你說的我都懂!但我和我爹隻想好好過日子,不是所有人都有你們這些憤青的勇氣!我並不是鴕鳥,也常看報紙新聞,但唯一的區別,就是你們夢想改變世界,而我隻想保全自己!”

兩個人箭弩拔張,像鬥雞一樣盯著對方,原本和諧的氣氛蕩然無存。蘇夜右手托著臉頰,懶洋洋道:“吵什麼,枉你們還是讀書人,難道不懂君子和而不同的道理?”

“誰在說話?”泥人驚恐道:“這裏還有第三個人?!”

“我不是人,”蘇夜鄭重道:“吾乃夜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