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飛在轉瞬間明白了自己已經死了。雖然沒有了肉體的束縛,靈魂上的擔子也放下了,但他依然難以接受這樣一個事實。恐懼、後悔、不甘、仇恨、茫然,他的情緒五味雜陳,混合在一起,隻能通過聲音發泄出來。
混亂的情緒,他沒辦法說出完整的句子,隻能發出沒有含義的啊啊聲。時而呻吟,時而嘶吼,在寂靜的夜空中,攝人心魄。
當然,這種歇斯底裏的喊聲,街道上看熱鬧的人們是聽不到的。聽著這嘶吼,黑白無常沒有什麼反應,依然是木然的站著,保持著剛才的姿勢。說來也難怪,黑白無常專門負責勾去死人魂魄的職責,各類將死之人見得多了,五花八門的反應也見怪不怪了。
倪飛如困獸般嘶喊了半天,停下了聲音,因為嗓子扯得生疼,已經啞了。而絕望的呐喊也帶走了他大部分的力氣和勇氣,他現在慢慢蹲下身子,雙手抱著肩膀,頭埋得深深地,開始抽噎。
黑無常回頭看看他,平平淡淡的說:“你叫倪飛是吧。也不用太難受,活著也是遭罪,這也是個解脫。”似乎是在安慰他,但口氣實在沒有安慰的意味。
白無常鼻子哼了一聲,說了聲:“上路吧。”嘴角便接著紋絲不動。
白無常一襲白衣,身材頎長清瘦,雙手白皙。單從外形看,和武俠小說玉樹臨風的公子哥還有幾分相似之處。但是看到他的臉,慘白如紙,映得五官並不清晰,細長的眼眉和眼睛,無神而空洞的眼神,暗紫色的嘴唇,活人都會被嚇一跳的。
而黑無常一襲黑衣,身材相比白無常就矮壯了些,皮膚黝黑油亮,圓圓的臉盤上一雙牛眼爍爍放光。
倪飛此刻就癱軟在黑白無常之間,兩隻胳膊被黑白兩個怪人架著,一步一步拖著走。走向人群圍攏的方向。
看熱鬧的人裏三層外三層,也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好看。黑白無常架著倪飛,直直的向前走去。穿過了一個又一個或挺拔或佝僂的後背。
人群中間有個人麵向下伏在那裏,一動不動。他的背景是慢慢流出的血泊。黑白無常穿進人群,黑無常用手一指,似乎有些嘲弄的說道:“倪飛,這就是你自己。看最後一眼吧,雖然沒什麼好看的。”
的確,沒什麼好看的。新鮮的血腥味,淡淡的屎尿味,交織在一起。倪飛臉色發白,勉強的抬頭看了一眼,又把頭低下,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什麼。
黑白無常架著他接著走,腳步加快,行走如風,一轉眼就不見了。
而剛剛在馬路當中看棋的那幾個人依然站在那裏,靜靜地看三個人消失在遠方,好像一切和他們都沒有什麼關係。
倪飛隻覺得自己耳邊生風,再看兩邊,建築和房屋如飛一般掠過,這速度不知道比汽車快上多少倍。“也許,這就是飛吧。”倪飛心中暗想。
他一左一右的黑白無常腳下加緊。白無常沉默寡言,連多餘的動作和表情都很少。黑無常卻不然。饒起舌來沒完沒了。
“老白,今兒活少啊,還有倆就齊活了。”黑無常扭頭看看身邊的白無常,笑嗬嗬的說道。白無常沒理他。
“老白,下一個叫武大。這小子有意思,當個官,平日抓差辦案,還有閑心和閑錢包了六個小老婆,連大老婆生的,總共十八個崽子。”黑無常笑嘻嘻地接著說。
“哼。”白無常似乎鼻子哼了一聲,算是個回應。
“你猜咋的,老白。這十八個崽子,沒有一個是他的種,哈哈哈!”黑無常自顧自地大嘴咧開,狂笑出來。
“少廢話。”白無常低低地說了一聲,腳下加緊步伐。黑無常也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黑無常又訕訕地說起來了。“最後一個叫李六,是個假和尚,賣假藥騙老頭老太太的。拿糖水山楂丸說是祖傳金丹,專治高血壓心髒病。又說自己已經得道,辟穀不用吃飯。老頭老太太一看,真的不吃飯,就信的不行不行的。”
白無常一語不發。
“老白,你猜怎麼著?”黑無常笑著問了一句。
“不過是拿幹牛肉做成念珠,瞞天過海罷了。”白無常嘴角嚴緊的回了一句。
“說著了!老白,你說這等人是不是罪大惡極!咱今天把這三個惡人一起拘回去,是不是也算道行一件?”黑無常晃著腦瓜,噴著唾沫說。
“你說多了。”白無常鎖起眉頭。
而此刻,鋪麵而來的風和飛馳的速度,以及寂靜的夜晚,讓倪飛稍稍清醒了些。
稀裏糊塗的送死,又被兩個人架著飛馳,這個晚上對於倪飛還真夠怪異的。黑白二人的對話,他本來不想聽。打小的家教一直告訴他,不該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瞎打聽。別人說話,和自己沒關係,也不要插嘴。但是黑無常嗓門實在不小,又是湊在他耳邊白活。他不想聽,卻也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