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變幻中,那小頑童已經五六歲了,正是啟蒙上學的年紀,無奈玩心未泯,又是少爺脾性,時常令得給他上課的私塾先生大皺眉頭,那位先生是位頗嚴厲的老學究,有一把三尺長的戒尺,每每頑童上課不認真時,先生就把戒尺拿出來打手板,誰求情也不準,小頑童哇哇大哭下,就在地上打滾,什麼人勸慰都不聽,每當這時,老者就適時出現了,仿佛變戲法般,變出一把糖果,幾塊糕點,再不就是木頭娃娃來逗弄他,總之使其破泣為笑方止。那時候,頑童已經知道老者是府中的老管家,於是就稱他為管家爺爺,後來嫌繞口,就改成管爺爺了,每次喊管爺爺時,老者的臉上都像吃蜜般一樣甜。
淒寂的夜裏,蘇曠的手緊緊地拉著白發老者的袖子,一遍遍哽咽道,管爺爺,管爺爺,您受苦了,曠兒看您來了,看您來了,您還記得吧,我離府北上,準備去西京大考的那個早晨,您扳著手指給我算,今日是五月初八,十二月初八是管爺爺的八十壽辰,西京離我們蘇地雖然遙遠,但一來一去,七個月時光也夠了,到時,曠兒金榜題名歸來,正趕上管爺爺過壽,嗬嗬,誰說的這世間沒有福無雙至的,那一日的蘇府,該有多熱鬧啊。管爺爺,您說過的話怎麼不算數啊,蘇曠悲泣道……..,良久,蘇曠才收起心緒,繼續前行,獨輪車越過一道月形拱門,再穿過兩條曲徑,最後來到一個素雅潔淨的庭院之外,望著院門上那慈儀軒三個隸書文字,蘇曠的心忍不住強烈抽痛起來,他怎能忘記,母後五十壽誕那天,他親手為她書寫的慈儀軒三個字,他還清楚地記得,當那慈字寫完,手中墨筆枯竭,回身欲添墨時,才發現手捧硯台的丫鬟不知什麼變成母後,慈祥如海漾深情的目光中蘊滿了笑意,輕輕道,我的曠兒長大呐,都比母後高出一個頭嘍,過兩年就該娶媳婦了,給母後說一說,想娶一個什麼樣的媳婦呀,自己佯裝生氣道,母後,看你扯些什麼啊,須知孩兒正在凝神寫字呢,寫字時不能打擾我的,好好好,母後笑道,曠兒說得是,母後錯了,等下母後親自下廚給你做糖醋鯉魚,你從小最愛吃的這道菜,就當向你賠不是好了,自己嗬嗬一笑,這還差不多。母後生性淳厚,文靜,不喜繁華鋪張,那一日,就隻有自己,父王母後,再加上幾個貼身侍婢,卻是那樣的溫馨,那樣的其樂融融,宴桌上的母後,不住地給自己夾著夾那,曠兒,這是京城荷其昌糕點坊的桂鬱蘭蕊糕,是母後比較鍾意的一款糕點,來,多吃點,還有這,這八寶金紋魚,得自蘇地有名的洪涇湖,傳說,這種湖中特產的金紋鯉魚天生自有靈性,讀書之人吃了的話可是要高中狀元的,再過兩年就要西京大考了,曠兒給母後中個狀元回來讓你父王瞧瞧,他老喜歡拿他昔日的探花頭街在母後麵前吹噓,曠兒你要是考中狀元回來,我看他這張老臉還敢不敢在為娘麵前得瑟,父王在一旁拈須微笑,嘿嘿,有什麼不敢的,如果曠兒高中狀元,我天天在你麵前得瑟,要知道曠兒可不隻是你老太婆的好兒子,也是孤王的兒子,老太婆,你叫誰老太婆,母後一臉不樂意,好,好,是我說錯話了,孤王自罰酒三杯。想到這,蘇曠的臉上不禁浮起一絲笑意,可轉眼,內心就被巨大的哀傷填充,二十餘年,父王母後養我,育我,疼我,愛我,恩深似海,濃濃的血脈溫情,已深深滲入骨髓當中,稍一回憶,那種噬心蝕骨的傷痛讓蘇曠渾身輕顫不已,從獨輪車上掙紮坐起來,身子一傾,雙膝直接跪於地上,卻是絲毫不覺疼痛,那兩個負漢見狀上前道,公子行動不便,不如由小的們扶您進去,蘇曠木然搖搖頭,兩個膝蓋一前一後在地上挪動,來到房門前,用頭輕輕一頂,吱呀一聲,門霍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