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桑落(1 / 2)

九月廿三,放告日。豔陽當頭照。

桐香縣衙門口,閃出來一名小婦人打扮的女子,碧色衣裙,黑髻玉簪,端的是好相貌,隻是走路姿勢有些粗豪得過了頭。

到了鳴冤鼓前,她深呼吸,氣沉丹田,舉起旁邊的鼓錘,狠狠招呼了上去。

鼓聲震天,雨點一般砸在耳朵裏,生疼。

午後寧靜的縣衙裏頓時炸開了鍋,眾衙役們,圍著桌子投色子的,端著海碗吸涼粉的,窩在廊下打盹的,全都聞聲跳起來,匆匆打理好自己,拎了水火棍爭先恐後往大堂上衝去。

那婦人放下鼓錘,看看裏麵的動靜,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帕子往臉上一掩,哇的一聲哭著匍匐進了縣衙大堂。

“青天大老爺做主哇!小女子冤枉啊!”

站了滿地的衙役麵麵相覦。縣太爺還沒有來,那女人隻是捂著臉哀號,一時哭得梨花帶雨,見者無不憐惜。於是衙役們暗地都摳摳耳朵,然後交頭接耳起來。

哭了有半晌,嗓子都啞了,縣太爺才施施然出來。

小婦人跪在堂下,隻見那大老爺步子極緩,慢騰騰挪過來,下麵赭紅色的袍邊都紋絲不動。到了堂上,他咳了一聲,貌似還打了個哈欠,然後一拍驚堂木,連聲音都是漫不經心的。

“升堂。”

眾衙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整容站直,齊聲喊升堂號,水火棍磕在地上聲音如疾風驟雨。

那女子停了一下,又嗚嗚咽咽哭起來,伏在地上道:

“大老爺為小女子做主啊!”

縣令大人又應付差事般拍了一下驚堂木,懶懶地問:

“堂下所跪何人?”

“小女子姓夏……”

“哎,看你明明挽的婦人發式,是已經嫁了人,怎麼還能自稱小女子?夫家姓氏報上來。”

“大老爺!小女子今天要鳴的就是這個冤!小女子是被人騙嫁的呀,今天就是要告那騙嫁之人。”

“哦?那你說吧,要告的是哪個?”

“就是我姐姐夏桑落。”

嚴肅的大堂上氣氛有一瞬間的僵凝。眾衙役相互使個眼色,或驚訝,或擔憂,或幸災樂禍,全都是滿懷著興趣來聽這樁案子的。

“你可知道狀告親人是違背義理倫常的?不管你是告贏告輸,都免不了受刑責。”

“還是要告。”

“你這女人倒倔強,既然要告,先把冤情講一講吧,是誰騙嫁,什麼時候,怎麼騙嫁的。”

“是。”

那女人揩揩眼淚,憤憤不平道:

“小女子新近嫁的夫家姓馮,而我本家姓夏,就是城東夏家酒肆的女兒,父母雙亡,隻有一個姐姐夏桑落。前日我爹爹忌日,在家中吊祭後,我本想要上墓前去拜,出門前夏桑落說替我安排了轎子,結果我上轎之後,走了一段,才發現路線不對,原來那幫挨千刀的轎夫故意繞路,將我抬到了縣南馮家。”

“哦?之後呢?”故事講得有趣,縣太爺有了幾分興趣。

“之後我想要轉頭回去,卻被製住沒法動彈,那馮家已經提前張燈結彩,喜堂都布好了,隻等辦喜事,我一下轎,就被強壓著拜了堂——大老爺,這是怎麼說的?好好的去拜祭爹爹,結果拜到了別人喜堂上,莫名其妙成了親。”

衙役中有人繃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被縣太爺淡淡掃了一眼,連忙閉嘴噤聲。

“看樣子倒真是被人拐賣了……那你怎麼知道拐賣你的人就是你姐姐呢?”

“怎麼不知,是後來我那當家的告訴我的,原來他早就和夏桑落派的牙婆子說定,他花百兩銀子買人,夏桑落使轎夫將我抬到馮家去辦事——青天白日的,這不是拐賣人是什麼?”

“若是其他人,說拐賣也就罷了,不過夏桑落是你姐姐,怎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看你衣裳光鮮,顯然馮家待你不薄,許是夏桑落看馮家是你的良配,又怕你知道後不從,才這樣先斬後奏,也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大老爺做主啊!”馮夏氏一聲尖叫,“夏桑落是什麼人這桐香縣誰不知道?傷天害理的事她幹的可不止一樁兩樁。她哪裏是為了我好,分明是因為我爹娘早逝,留下酒肆要我們兩姐妹打理,她想要獨占生意,才這樣早早把我打發出門——大老爺,這種野蠻行徑,和謀財害命又有什麼不同?”

謀財害命……沒這麼嚴重吧。縣太爺嘴角抽搐了一下。

真有這種為了錢財連自己的親妹妹都害的人麼?而且還是個女人?他很疑惑。

旁邊的衙役目光遊移,碰到頂頭上司疑惑的目光,連忙搗蒜般點頭,表示肯定。

底下的馮夏氏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威脅般地看著縣太爺,意即他不做主,她就撞死在這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