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畫師又喝得爛醉如泥,等他清醒後,卻發現時間已然到了三更,他自己也倒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周圍黑漆漆的,沒有一絲人影,甚至連建築物也沒有。
——這是哪兒?老子又醉過頭了?
畫師罵罵咧咧地爬起來,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塵,跌跌撞撞走向前方。
空氣裏是濃濃的霧氣,兩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束束紅得像血一樣的花朵,開在那裏,鮮嫩欲滴。他一個人就這麼走著、走著,可奇怪的是,走了老半天,也沒遇見什麼人。
——他娘的,這裏到底是哪兒!老子要回家!
畫師不耐煩了,幾乎要叫起來。仿佛感受到他的情緒,前方濃鬱的霧氣淡了一點,散了一些,隱隱的,似乎出現了一座拱橋。
畫師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當確定自己沒眼花,頓時開心起來,急忙向那橋跑去。
跑近了,才發現那橋分上、中、下三層,每層都是不同的顏色,矗在那裏,氣勢非凡。畫師想也沒想,徑直從最上麵的一層跑過。
終於,他上了橋。
又終於,他往下走。
可他下著下著,整個人又傻眼了。
因為,橋下是水,遮擋了前路。隻有一艘小船,無聲無息地停在了那裏。
船上此刻擠滿了人,臉全部麵向一個方向。而小船旁邊,站著一名老婦。老婦兩隻腳都浸泡在了水裏,可她渾不在意,低聲數著船上的人數,當聽到畫師到來的腳步,老婦和船上的人齊齊抬頭,看向他,枯井一般的眼中不帶任何起伏。
“隻差一個……”他聽老婦幽幽開口,“隻差一個就開船了……”
畫師不說話,呆呆望著這群人。
見他不上來,老婦再次催促:“隻差一個……最後一個……”
畫師往後退了兩步。
老婦盯著他,嘴唇翕動,仿佛一個紙人,“隻差一個啊……”
畫師再不敢遲疑,轉頭,沒命跑向來路!
……
……
等畫師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了常醉的那個酒館。周圍是鼎沸的人聲,時間也剛剛過子時。
——難道,之前隻是一場夢?
畫師舔舔嘴唇,歪歪扭扭地起身。
他走出酒館,走向家裏。家裏燈火通明,不時還從裏麵傳來大笑。
——怎麼,家裏來客人了?
畫師吐著酒氣,剛想推門,手還沒碰到,門就被人一把拉開。
與此同時,一個女音高聲道,“哎喲,老婆子可把你盼回來啦!恭喜畫師,賀喜畫師,你被選中給朝廷畫畫了!要知道,全鎮裏隻有十個畫師獲此殊榮。朝廷催得急,讓今晚就去。這不,大夥兒都在等你,隻差你一個了!”
畫師僵在原地。
入目所見,眼前的婆子滿麵褶皺,眼神空洞,長相跟船邊那個說話的老婦……一模一樣。
故事講完,全場寂靜。
好一會兒,才有人咳嗽了一聲。
“公子到底是讀過書的,這般起承轉合,竟讓老夫有了意猶未盡之意。”獨手翁不吝讚揚,轉頭問眾人,“大家覺得呢?”
“有意思。”穆夜語氣淡淡。
“果然很適合這樣的天氣。”這是周令禕的評價。
淺也看一眼黑衣男子,心裏忍不住腹誹:這人以後要是在朝廷混不下去了,倒是可以當個說書先生來糊口。
“好!”卻見獨手翁一拍大腿,徑直起身道,“這雨還沒停,時間還很多,老夫便也奉獻一個故事,給大家解解困,如何?”
“洗耳恭聽。”黑衣男子做了個“請”的姿勢。
獨手翁清清嗓子:“老夫要講的,是幾個官兵的故事……”
官兵分好多種。
而要講的這幾個,卻是朝廷裏最不受待見的那一種——流放官兵。顧名思義,就是但凡朝廷裏有了流放犯,就由他們來負責押送。
這一次,幾個官兵要送的,乃是一群老弱婦孺,共七人。
走了兩個多月,他們到的地方也越來越偏,越來越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好幾個晚上,都隻能露宿野外。
這宿著宿著,官兵們就發覺,隊伍後麵跟了一個東西。
之所以稱它為“東西”,是因為這東西白天不來,可當夜晚降臨,總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它披頭散發,彎腰駝背,嘴裏似乎還在咀嚼著什麼,一步一步跟著他們,永遠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