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若隻如初見(1 / 3)

蘇無痕沒有什麼好說的。

就這樣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打進了冷宮。

說是冷宮,可是皇家園林終究是比外麵的環境要強,依舊是高高的院牆,隻不過是白磚黑瓦的冷色調。牆頭裂縫裏長出來,現在早已經幹枯了的荒草,在風中顫抖。

蘇無痕卸去了所有的珠寶首飾,褪去了所有的綾羅綢緞,隻是用一根印著蘭花的棉布包著一頭長發,手裏拎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裏麵不過是幾件換洗的衣服。

父親是萬萬也想不到自己這個女兒,會有著和姐姐這麼不同的結局吧。可是有什麼關係麼?得寵也好,冷落也罷,不過是皇家棋盤上的一顆普通棋子,用完之後的命運都是一樣的,隻是棋局可以重來,人生卻沒法翻盤。

“惆悵彩雲飛,碧落知何許?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總是別時情,那得分明語。判得最長宵,數盡懨懨雨。哈哈哈!”

淒涼的唱詞,曲末卻帶上蒼涼的笑聲,蘇無痕身上不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個身穿青色長裙的女子瘋瘋癲癲的跑到蘇無痕的麵前,將手中綠色的絹帕往蘇無痕的臉上一扔,然後又笑嘻嘻的跑開了。

身後一個嬤嬤對蘇無痕福了一福:“對不起,貴妃娘娘,莊修儀又犯病了!”

蘇無痕微微一笑,那嬤嬤已經撇下蘇無痕去追那個瘋瘋癲癲的莊修儀去了。她抬眼看了看四周還沒有化去的積雪,緊了緊身上的棉衣,眼前浮現出青萍那無辜的眼神,自己自救尚不得,更談不上保護身邊的丫鬟了。

在采薇宮的時候,就沒有多少的宮女,也沒有人會涉足,如今蝶妃不在了更加不會看見一兩個人,所以初到冷宮的蘇無痕並沒有多大的不適應,除了房間更小了,更冷了之外。

小珍和小珠幫蘇無痕收拾東西的時候,將身上值錢的東西都塞給了監督的太監,隻是為了能將自己喜歡的幾本書塞進包袱。

天還沒黑,蘇無痕就早早上了床,雖說被子很硬,但比起沒有棉被在身上,還是好上很多,她還是感謝皇後沒有直接把自己貶到浣衣坊去。

莊修儀晚上斷斷續續的歌聲,將蘇無痕的夢割裂的支離破碎,她不知道遠處的蕭允會不會知道夢裏有他。

哥哥在邊疆還安全吧,蕭允在邊疆還安全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蘇無痕將蕭允的地位放在了哥哥蘇無憂的後麵,要是他教會自己盜夢術多好,至少自己可以進哥哥的夢裏看看。

雪下了又融了,融了又下,蘇無痕和那個莊修儀的嬤嬤慢慢的熟絡了起來,她知道她姓李,於是親切的喚她李嬤嬤。

李嬤嬤身體也不是很好,經常咳嗽,不過她有著一身很好的廚藝,即便是自己種的白蘿卜,她也能做出鮮美的味道出來。

李嬤嬤有時候會為蘇無痕打抱不平,說皇後隻不過上下唇輕輕一動,蘇無痕便被掐斷了翅膀丟進了籠中,從此後世界對她來說,就隻有四四方方的這一個小院子。

蘇無痕聽到此話不過是撇了撇嘴巴,她原本就沒有和其他妃嬪一般,有顆沸騰的心,對她來說,隻要哥哥和蘇家沒事,在哪裏對她來說都無所謂。

也許,離開了後宮,皇上和皇後也就不會再想起自己來了,自己也能平安的過一輩子吧,和李嬤嬤一起做做飯,繡繡花也是好的。

可是這些都是蘇無痕一廂情願的想法,恕妃還是不放心她,那日她正在河邊洗衣服,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一個臉生的小太監,猛的往她身上一撞,她一失重心,撲通一聲就紮進了冰冷的河水裏。

還好那小太監做事之後沒經驗,也不管蘇無痕死活就膽小的跑開了。上遊漂浮過來的一節枯木托起了蘇無痕,才使得連忙趕來的李嬤嬤和其他的兩個粗活宮女,七手八腳的將蘇無痕撈了上來。

蘇無痕病了多久,自己都不知道,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的過著日子,有一天聽到小珍低聲的啜泣還有宋嶽霖著急的呼喚,這才真正的蘇醒了過來。

小珍紅著眼睛,青著眼圈。宋嶽霖紅著眼睛,胡子拉茬的。還有李嬤嬤手上端著的冒著熱氣的薑湯,蘇無痕忽然覺得除了哥哥,自己還有活下去的理由。

“小珍,你怎麼來了?”蘇無痕示意讓小珍扶自己起來。

小珍拿了個粗布的靠枕給蘇無痕靠上,強作笑顏道:“我去求了太子殿下,他讓我來的。”

蘇無痕點點頭,差點忘記了蝶妃曾經給自己說過,除了她,唯一可以求助的還有太子蕭承。

“你呢?你是偷偷來的吧。”蘇無痕對著宋嶽霖道。

宋嶽霖袖子下的手分明一抖,小珍忙替宋嶽霖辯解道:“娘娘,您別怪宋太醫,是我去求他來的,您不知道,您生病後,我去求內務府撥幾味常見的藥,內務府都不願意給。我隻好。”

蘇無痕歎了口氣,對宋嶽霖道:“既然我已經沒有事情了,你還是快回去的好,好不容易年紀輕輕就混到了太醫,別因為我而丟了烏紗帽。”

“無痕,我!”情急之下的宋嶽霖,竟然直呼出了蘇無痕的名諱。

剛出口,就感覺到了小珍和李嬤嬤的目光。

蘇無痕再次的歎了口氣,將臉朝向裏,對他揮了揮手。

宋嶽霖也知道事情的厲害性,隻得對小珍再三的囑咐了幾句,依依不舍的走出了冷宮。“這裏是宋太醫開出的方子,你快去幫蘇貴妃煎好吧。”李嬤嬤支開小珍。

蘇無痕這才將臉扭了過來,臉上鮮有的布滿了淚痕:“李嬤嬤,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李嬤嬤看了蘇無痕一眼,歎了口氣道:“我這把年紀了,看多了這後宮的爭鬥,我隻想告誡你一聲,該放下的放下,該爭取的爭取,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進來的女人身心都由不得自己。”

蘇無痕愣愣的看著李嬤嬤,這話似乎不是一個嬤嬤說出來的。

經過宋嶽霖的藥方,和小珍、李嬤嬤的照顧,融雪後蘇無痕已經能下地了,隻是落下了一個冬天沾水就會骨頭疼的毛病。

“看來我還是個富貴命!”蘇無痕笑著打趣自己。

小珍幫蘇無痕補著衣服上的補丁道:“娘娘本來就是富貴命,我聽說,娘娘剛生下來的時候,有著名的相士說娘娘是貴人呢。還聽說,娘娘在十歲的時候,抽到了雙飛鳳的簽,那可是前前朝貞賢皇後才抽到過的簽啊。”

蘇無痕臉上的笑意褪去了,打斷小珍的話:“小珍,你聽說的事情還真多,可是這些傳說對我來說,並不見得是件好事。”

小珍看見蘇無痕臉上的笑意沒有了,知道蘇無痕並不願被人提起這段事情,於是岔開話題道:“娘娘,你看馬上就要開春了,改天我們紮幾個紙鳶放放。”

蘇無痕配合的笑起來:“人家放紙鳶是要三四月間,現在才二月中呢!”

剛進門的李嬤嬤也插嘴道:“無妨無妨,有風天氣好就能放。”

於是三個人還真的開始做起了紙鳶來。

一兩天的時間,三人還真做出來像模樣像的紙鳶出來,這段時間安靜了很多的莊修儀也在一邊靜靜的看著。

李嬤嬤做的是一朵祥雲,小珍做的是一隻蝴蝶,蘇無痕做的這是一隻青色的不知名的鳥,李嬤嬤拿著蘇無痕的風箏仔細打量,不由讚歎起來:“你的手真是巧,看這裏竟然還安著風吹進去還會發聲的風笛。”

蘇無痕對李嬤嬤的誇獎微微一笑,那個風笛也是哥哥教自己做的,在身邊的時候沒有發覺,可是一旦離開,才發現自己的身上太多哥哥留下的痕跡。

農曆,二月二十八,晴,微風。

蘇無痕和小珍、李嬤嬤三人一起到了冷宮一處廢棄的草坪裏放風箏,經過幾次嚐試,蘇無痕的青鳥終於飛上了天空,看著手中的風箏越飛越高,蘇無痕的心情也輕快了起來,似乎自己也隨著那風箏飛向了自己要的自由。

一陣風吹過,蘇無痕手中的線“啪”的一聲斷了,那青鳥搖搖擺擺墜落了下來,落到了冷宮外麵的地方。

小珍趕忙跑過來,欲安慰蘇無痕,倒是蘇無痕含著笑意看著遠方,自語道:“還是做一隻紙鳶好。”

小珍好幾次想出冷宮將蘇無痕做的精致的紙鳶撿回來,都被蘇無痕阻止了,按照宮規,沒有特批,冷宮裏的人是不許出冷宮半步的。

沒想到的是,在三天之後,太子蕭承拿著那隻遺落的紙鳶到了冷宮來。

還是一身雪白的長袍,隻是腰間的玉佩換成了一把精巧的扇子,手裏依舊是拿著一根絹子,不過這次是桃花的顏色。

“咳咳。”蕭承用絹子掩著嘴,輕輕的咳了幾聲,才看著蘇無痕微笑著道:“我就知道是你的東西。這麼精巧的紙鳶也隻有你這麼蘭心慧智的人做得出來。”

蘇無痕接過紙鳶,示意小珍給蕭承上茶,蕭承低頭看了一眼微微發黃的茶水,並沒有舉杯的意思,倒是低著頭道歉:“我曾經答應過無傷,一定會盡己所能保護蘇家,可是,這次我卻沒能保護好你。”

蘇無痕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蝶妃說太子會幫自己,也許隻是因為看在姐姐的情分上,當時並不在意,可是今日從蕭承的嘴裏親口講出來,蘇無痕還是驚訝到了。一向恪守女則的姐姐身為皇帝的妃子,竟然真的和太子—。

“我沒能保護好你姐姐,但是我絕對不能讓你重蹈覆轍,前段時間我沒來看你,是因為皇後盯的太緊了。”

“謝謝太子。”蘇無痕急急的打斷太子的話,太子的這番話讓原本已經適應了冷宮平靜生活的蘇無痕,一下子又慌張了起來。

蕭承也沒料到蘇無痕這麼快拒絕自己,辯解道:“我來這裏,是為著無傷的承諾,並不是因為和二弟的打賭,你要相信我!”

蘇無痕越聽越心急,蕭承的話帶來了很多之前自己不明白的事情的信息,她一下子消化不了,隻好強壓下心裏的不悅,對著太子福了福身:“太子這是說什麼話呢?小珍能來照顧我,我還要謝謝太子的幫忙呢。隻是現在我也沒有什麼好謝太子的。”

蕭承蒼白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不自然的紅暈,他手裏顫抖的拿絹子,眼睛卻含情脈脈的看著蘇無痕,用極細極細的聲音對蘇無痕道:“拿你自己來謝我好麼?”

蘇無痕跳起來一把推開蕭承,她終於明白了姐姐為什麼會死去,她是被這瘋狂的三父子給折磨死的。

“蕭承,你看清楚一點,我是蘇無痕,不是蘇無傷。蘇無傷已經死了,你們不要自欺欺人的在我的身上尋找我姐姐的影子!”蘇無痕尖叫起來,蕭承沒料到蘇無痕會這麼大的反應,上前狠狠的抓住她的手。

蘇無痕將蕭承的手放入口中,狠狠咬下,血腥流入口中,大腦才開始清醒:“我,我!”

“你中毒了!”蕭承一隻手迅速的按在蘇無痕的脈搏上,好一會他皺了皺眉毛,這才拿起桃花色的絹子,按住自己手上的傷口,看著蘇無痕道:“你怎麼會和二弟中一樣的毒?”

蘇無痕沒有說話,低頭看著蕭承按著的帕子上滲出血跡來。

一定是那個夜晚。

“過了七七四十九天了,你竟然沒有死。”蕭承靠著一棵樹,若有所思的開口,眼睛裏完全沒有一個病秧子的神色。

“我曾經很想死,可是後來就不想了。”蘇無痕淡淡的說。

“很好,很好。”蕭承再看了蘇無痕一眼,沒有說話負手離開了。

自從從蕭承的口中得知自己已經中毒了之後,蘇無痕就不再和李嬤嬤等人一起吃飯,李嬤嬤開始還奇怪,到了後來也慢慢的習慣了。

觀察了好長一段時間,李嬤嬤和莊修儀都沒有任何異樣,蘇無痕也就放下了心,可就在蘇無痕準備遺忘這件事情的時候,莊修儀忽然發病了。

她開始無止盡的吐血,怎麼也止不住,接著是李嬤嬤,宋嶽霖來看過一兩次也束手無策。

“怎麼?連你都沒有辦法嗎?”蘇無痕雙手絞著帕子,雖然莊修儀平日裏多瘋瘋癲癲的,但是正常的時候還算是一個讓人親近的人,在冷宮漫長的歲月裏,蘇無痕對她還是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至於李嬤嬤,她更是救過自己的性命,可以說沒有李嬤嬤,自己早已經死了。

“這種解藥隻有皇上才有!”宋嶽霖低聲的道,“我沒有辦法。”

“好!”蘇無痕捏了一個拳頭,指甲嵌入掌心:“我這就去求皇上!”

“娘娘,娘娘,您不要衝動啊!”小珍攔著蘇無痕。蘇無痕決絕的推開了她。

外麵原本晴朗的天空開始變暗,一朵朵的烏雲被西風推著,不一會堆滿了天空。

蘇無痕跪在大成門門口,今天是皇上和二皇子班師回朝的日子,這是他們必經之地。

急湧過來的烏雲擋住了所有的陽光,烏雲中夾雜著一道有一道的閃電,低悶的雷聲似乎是天庭裏滾過的戰車。烏雲越來越暗,越來越低,似乎要壓倒蘇無痕的頭頂來。風,使勁地吹著,樹枝被風吹得喀嚓喀嚓作響。

“蘇無痕,你在這裏做什麼?!”隨著蕭行奕的一聲厲喝。

豆大的雨點砸落了下來,砸在蘇無痕的頭頂,身上。

“臣妾有急事和皇上相商!”蘇無痕昂起頭,第一次直視著蕭行奕。

“今日是朕班師回朝的好日子,你不要仗著蘇無憂以身殉國的榮耀胡作非為!”蕭行奕的怒吼在雷聲中曆曆在耳。

什麼?哥哥以身殉國了?

蘇無痕在雨裏的身子晃了晃,“嘭”的一聲倒了下去。

“你說什麼?!蘇無痕也中了‘愛傷離’?她沒事?怎麼可能?”蕭允剛換下盔甲,就被蕭承喊了過去。

“她怎麼中的‘愛傷離’?你自己應該最清楚!”蕭承一改往日弱不禁風的模樣,一把拽住蕭允胸口的衣服,“你竟然動了她!還要來和我打賭?你就一點不擔心再毀了她?”

“哈哈!”蕭允忽然大笑了起來,“大哥,你也知道我中毒了,每個月圓之夜我做了什麼,我都會忘記,說到底我的中毒還要拜你所賜呢!”

“胡說!你明明知道那是皇後下的手!”蕭承猛的鬆開拽著蕭允的衣裳的手。

蕭允不經意的整了整麵前的衣裳:“就算是我動了她,又如何?我不會愛上除了無傷之外其他的人,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