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1 / 2)

“蔡清河,你給老娘死回來!”

伴隨著河東獅吼,一隻粗瓷飯碗幾乎是貼著個黝黑瘦弱的女孩耳際險險飛過,撞在紅漆木門框上,又被反彈了出去。

蔡清河眉頭都未皺一下,抬起腳大步跨過門檻,飯碗清脆一聲碎裂在身後。

“氣死老娘了!”被無視,蔡清河的後母閔雲華兩手叉腰,轉身對著一臉忠厚老實的丈夫蔡厚忠繼續發飆,“瞧瞧你養的好女兒!眼裏哪裏還有我,就算她不是從我肚皮裏出來的,這十幾年來我給她洗衣做飯縫縫補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不過是說她兩句,脾氣比牛還強,還敢給我頂嘴!”

蔡厚忠抿緊唇,沉了黑紅的麵膛,蹲在地上點了自卷的汗煙,吧吧地狠吸了幾口。

“抽抽抽!就知道抽!”閔雲華叉腰怒罵,唾沫星子噴了蔡厚忠一臉,“你自己說說,這些年來,我倒底虧了她沒有!澤兒有的,哪裏還少了她半點!別人家的姑娘哪個念到了高中,誰不是早早就出去打工幫家裏掙錢?”

“那是她們念不進書!”蔡厚忠梗長脖子,麵紅氣粗,“方圓十幾裏的幾個村子就清兒一個姑娘家考上了,我蔡厚忠再是沒錢沒本事,砸鍋賣鐵也要供女兒上大學!”

閔雲華沒料到一向老實巴交屁也不敢放一個的男人敢跟她叫板,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嗷地一聲叫便撲上去扯蔡厚忠的頭發,潑婦般叫嚷道:“蔡厚忠,你說這話虧不虧心!我閔雲華一個黃花大閨女嫁給你,活該倒八輩子黴了?我辛辛苦苦伺候你們父女倆,倒落了個什麼下場?”

老實巴交的漢子不會打女人,隻是站起身來躲過那兩隻扯頭發的爪子。

“你砸鍋賣鐵供你閨女上大學?你砸鍋賣鐵,讓我和澤兒喝西北風去啊?”閔雲華跳起來也扯不到蔡厚忠的頭,憋了股氣兩手不管不顧地往他身上招呼著,“你可不要忘了,澤兒才是你的兒子!澤兒才能給你們蔡家傳宗接代!澤兒才能給你養老送忠!你倒好,砸鍋賣鐵,你要逼死咱們娘兒倆啊!”

蔡厚忠見妻子罵著罵著便哭嗆起來,不得不忍下到口的話,隻是抿緊了唇任由她推搡著。一個家縫縫補補操持家務總少不了女人,這些年來雲華跟著自個也受了不少苦。清兒媽過世的早,幾歲的清兒哪天不是拖著鼻涕渾身是土跟個泥猴似的,自從雲華進了這個家門,清兒才幹淨清爽起來。而他……也才能在全身散架似的從地裏回來後,可以不用麵對著家裏的冷鍋冷灶,能吃上口熱飯,還……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對自個噓寒問暖。雲華今天雖是有些鬧騰的不像話,但她有句話未說錯,這些年來,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清兒……清兒今兒也一反常態,對這個繼母太過刻薄了些。

十幾年來,閔雲華早已揣摩透了這個男人的心思,心裏越發有恃無恐,也收了那番潑婦行徑,一屁股坐了地上,麵上越發委屈,抹著眼淚哭著,“忠哥,你也不想想,現在上個大學得費多少錢?一年學費就得上萬,還要生活費,四年沒個五、六萬下得來麼?咱就是砸鍋賣鐵,把家裏那口大肥豬賣了,還搭上地裏的糧食,也湊不齊清兒一年的學費!”

蔡厚忠的嘴唇動了動,什麼也沒說。

閔雲華繼續燒旺一把火,“我聽人家說,現在念大學有什麼用,花費五、六萬讀了個大學,四年後還不是跟那些沒讀書的一樣進城打工?你沒聽桂嬸說,她家阿遠念完高中就出去打工,現在一月掙七、八千哩!羅家凹的那個羅拐子家的兒子叫啥?誌明……對,就叫羅誌明的,六年前考上省裏的大學,那會子羅拐子出去多作臉啦,也是說砸鍋賣鐵的供兒子上大學,可這會子哩?羅家那小子一月就掙個三、兩千,還不夠他在城裏租房養活自己!村裏人都笑話他,怎麼還不見兒子接他進城去享福啊!供出個大學生又咋樣?那兩老口子日子還不是過的苦哈哈的!要我說哪,那幾萬塊要是沒費在上那個沒用的大學,羅拐子家早把兩層噌亮的樓房蓋起來了!現在羅家凹就數他們家房子最破,日子過的最清苦!”

這事他也知道,蔡厚忠兩條粗黑的眉毛動了動,還是沒有說話。

閔雲華見狀放下大半心來,話氣放的越發輕柔,繼續吹她的枕邊風,“遠的咱不說,就說說這一、兩年來附近幾個村子大學畢業的娃兒,哪個不是隻拿一、兩千的工資,還不如那些沒念書進工廠的人拿的多哩!還有老栓頭家的小娃兒,畢業後去北京上海廣州的溜了一圈,把他爹給的找工作的兩千塊花了個精光,權當去旅遊了,最後還不是灰溜溜地回來,說是工作不好找。把老栓頭給氣的,老毛病險些都犯了。可又能咋樣,還不是任由著這個大學畢業的兒子呆家裏啃他這把老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