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麻麻亮,因著昨夜大雪初霽,此時的鄴城,宛若被洗滌了一般,籠在一片泛白的雪光中。絲絲冷風吹過,不是極冷,卻也讓人不禁打顫。
皇城裏麵靜極了,暗紅的宮牆頂上累了厚厚的積雪,襯的那紅色也越發鮮嫩起來。棱角飛簷上結著的冰棱子,此刻正滴答著水,在這靜謐的晨曦中叮咚作響。時辰尚早,即使掃雪的太監宮女也還未起,隻是偶爾有幾隊值夜的侍衛走過長長的甬道,咯吱著在地上留下一串串灰白印子。
千梨又夢見那條黑曼蛇,那鑽心的疼痛讓她痛不欲生,還有那讓她惡心作嘔的火紅信子。她打了個冷顫,陡然驚醒。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原來是下雪了。
貴喜動了動身子,睜開朦朧的雙眼,“千梨,該起了?”
見她半響沒答話,貴喜也順著千梨的目光瞧去,那扇窗外,一樹鬆柏在大雪覆蓋下翠綠透亮,煞是好看。
“真好看。”千梨眨了眨眼,剛才被驚醒的怨氣也一下消散的無影無蹤,此時隻剩下滿心的歡喜高興。
貴喜雖然也覺得好看,但卻並不理解千梨的歡喜,她小聲咕嘟道,“有那麼好看?”
千梨笑了笑,隨即翻身支起雙肘靜靜的看著窗外。那青蔥柏樹,皚皚白雪,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還是翠微山上的悠然徜徉。可轉眼這朱甍碧瓦,她卻已經在宮裏了。
“真好看。”貴喜眯眼打量著千梨。她聽說宮裏的主子娘娘,都如同那禦花園裏常開不敗的鮮花般美不勝收。可她覺得,千梨也很美,華貴的牡丹,濃烈的玫瑰,搖曳的月季,清麗的百合,這些都不足以比擬她的美。她眉眼平和,笑容清淺,明明似無一處奪目,卻又無端的讓人一眼難忘。
“嗯。”千梨隻道她是說那鬆柏,便低低應道。明媚春光,炎炎夏日,寂寞深秋,如今,又是一年隆冬。兩年的時光,真是眨眼般飛快。
貴喜看著千梨,突然憶起小時候家裏的太傅迎風高吟,銜霜當路發,映雪擬寒開?秀色空絕世,馨香為誰傳?
“千梨。你若當上主子,能不能讓我去服侍你?”
“嗯?”千梨轉頭看了看貴喜,主子麼?或許吧。
“睡吧。”千梨不再說話,閉上眼睛假寐。
貴喜知道,自己這是癡心妄想了。掖庭的宮女,連見萬歲爺的機會都沒有,哪裏能做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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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過雪,白日裏天氣很是晴朗。
可崔德甫的臉卻似風雨欲來般陰霾不定,他冷眼看著底下的宮女,細聲道,“眼下正是節下,仔細你們手裏的活。要是出了亂子,可別怪雜家沒提醒過你們。”
他說著,便將手裏一直握著的紅梅仍在地上,朝最邊上瑟瑟發抖的宮女大喝,“冬椿,你給雜家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那被喚作冬椿的宮女聞聲,便撲通一聲跪倒,“諳達饒命,諳達饒命。”
“饒命?這梅花,也是你能摘的嗎?”崔德甫嫌惡的看了眼冬椿,“拉下去,杖。。。”他頓了頓,“一百。”違了皇命,哪還有活命的道理?
千梨哆嗦了一下,這天可真冷。她輕輕握住貴喜冰涼如鐵的手,微笑著搖頭。崔德甫雖不是什麼好人,但也絕非心狠手辣,這婢子新進宮,不懂規矩,貴喜若是求情,非但不能救冬椿,更有可能搭上她自己的性命。
冬椿的呼救聲,太監們的嗬斥聲,都在漸漸遠去。可她分明聽見那杖子落下時筋骨寸斷的哢嚓聲,仿佛腦中的神經,崩然斷裂般清晰可聞。千梨閉上眼,遠處那高高的宮牆猶如長了腳,在她眼前來回晃動,那鮮紅,仿佛要滴出血來般讓人膽顫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