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曹南才散文隨筆集:《神奇的種子》
這是一本描繪人生軌跡的書,也是樸實無華、坦蕩胸臆、一吐真情的書,更是將個性與激情融會於文字之中,直抒理想信念的書,翻開稿子,一幕幕塵封的往事重新呈現眼前,一股股熟悉的山風撲麵,一聲聲充滿詩情的吟唱有如天籟梵音,呼喚我奔向困頓而又向上的少年時代,呼喚我重新跋涉在井岡山步行長征路上的朱砂衝、黃坳、茨坪,呼喚我回到那三更燈火五更雞的橡膠林,呼喚我再一次倘佯在“老童生趕考”後忐忑而欣喜地沉醉的大學校園裏……久違了,這神奇的種子,久違了,這五彩的碎片,久違了,這難解的情結——天地有緣,我沉浸在這些文字帶來的懷舊遨遊中,放飛那回首人生的衝動。
說來也值得慶幸,我與南才的人生軌跡竟有一半幾乎是近似的,不僅經曆相仿,連喜歡讀的書、喜歡唱的歌竟也相同,誠如南才在《親人的藍頭巾在船尾飄揚》一文中描寫的細節一樣,一些來自域外的紅色歌曲曾伴隨著我們在貧乏和青春驛動的歲月煎熬和遐想,這首旋律優美動人但又很“洋氣”的《海港之夜》更是我少年和青年時代最喜歡唱的蘇聯歌曲之一,但我卻從來沒想到過她的來曆,讀了南才這篇散文我激動不已,這首在中國傳唱了幾十年的歌曲竟誕生於德國法西斯殘酷地圍困列寧格勒的戰火之中!令我更加驚歎她頑強而堅忍的生命力,試想一下,在那被敵軍重重圍困900天的一座孤城裏,在炮火連天、每天都有人戰死、餓死的悲慘時刻,有人仍在廢墟裏唱歌,他們不是在唱悲歌、哀歌、挽歌,而是在唱“親人的藍頭巾在船尾飄揚”,這是何等的令人震撼?這種愛國主義、浪漫主義情懷是任何邪惡、殘暴的勢力都難以壓服和摧毀的,因為,敢於在隆隆炮聲中唱出這樣浪漫情歌的人們,精神力量無比強大!
南才的散文總能勾起我難忘的記憶,又如《去年初七,那一刻......》這篇短文,寫的是2003年春節過後廣東那場驚心動魄的抗非典鬥爭,那一仗看不見硝煙,卻與真實的戰爭同樣慘烈,不少醫護人員犧牲在抗擊非典第一線上,南才當時堅守在全省指揮核心的信息中樞上,是運籌帷幄決策者的信息參謀和助手,全省各地每一處疫情的風吹草動都會牽動著他敏感的神經,而我則奔走在救死扶傷的第一線,守候在鍾南山院士的診室外,南才近距離地目睹了省委領導在大戰中的指揮若定,我也曾進入那個似乎神秘實則普通的“指揮部”裏,聆聽來自中南海的聲音。因此,我對南才這篇散文情有獨鍾,因為,他樸實的敘說引起了我的共鳴,他的筆墨也調動起我的情愫。
親曆者與普通閱讀者的感受往往是不一樣的。他的《難解的情結》,記錄了他在步行串連艱難跋涉上井岡山時,與一個給紅衛兵送水解渴的小姑娘的邂逅,我拜讀後浮想連翩,我也是當年十萬紅衛兵被冰雪困於井岡山大事件的親曆者,在南才與小姑娘相遇的那些天,我也在漫山遍野向井岡山進發的行列中,在黃坳,南才遇到好心的小姑娘送來解渴的甘霖,我卻吃到了步行兩個月以來第一塊肥豬肉,那是因為適逢1967年元旦,出人意料,當地公社接待站極其慷慨地破例殺豬招待來自五湖四海的紅衛兵,每人分發了兩塊用醬油燜得紅黑紅黑的肥肉,那個香啊,令我時隔四十多年也難以忘懷,另外又有一個消息像野火一樣燒上山來,瞬間傳遍了各紅衛兵隊伍:文革中迅速躍升的中央第四把手,那位曾經是廣東人驕傲的政治明星陶鑄,突然被打倒了!前幾天在贛州、遂川街頭還到處貼著“陶鑄同誌來電:革命造反無罪,鎮壓學生者撤職”的大標語,轉眼間他自己卻被撤職了,這種萬花筒、走馬燈式的變幻,令我無比震驚,深深領會了政治鬥爭的無常、殘酷和充滿戲劇性。
正如在南才在《奔向井岡山》這篇散文所寫到的,井岡山上爆發了流行性腦膜炎,奪去了一些人的生命,周總理不得不派直升機送來藥物,不料直升機降落時鬧了個大誤會,紅衛兵傳說是毛主席親自來了,十萬人齊湧向茨坪中心,一時秩序大亂,我在向直升機奔跑中目睹駭人一幕:一個青年學生被急速旋轉的直升機尾旋槳打飛了腦袋,在半空中劃出一條驚心動魄的拋物線!
再真誠純潔的激情也會導致盲目、迷信和虛惘,再忘我奮發的激情也會導致悲劇,這是我們一代人在文革中的深刻教訓。
坦誠、甜美地追憶似水年華,是南才散文的一大特點,他坦誠地直白地回顧自己的尷尬和窘迫,如在《難解的情結》中由於不肯把珍貴的像章贈給送水的小姑娘而文多自責,抱憾多年,讓人讀後能觸摸到他透明的心境。他的筆觸又是溫馨而優美的,在描述母校中山大學時,文采流溢,意氣飛揚,恰好我也曾在中大校園讀過書,不過不是像南才那樣讀大學,而是讀附屬小學,南才的文字帶著我回到少年,回到馬丁堂裏的胡鬧,大竹園裏的嬉戲,中大碼頭的觀潮,大師門外的窺探,我們的人生總是匆忙而粗糙的,而回顧仿佛是治療粗糙的手段,回顧兒時的快樂和童真,更是保持心態健康的必備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