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半年後(2 / 2)

第二天午宴過後,考察團總算離開了,車後廂裏裝滿了蜂蜜、酒、海參等山莊特產,這是一貫的規則,每月都要來幾撥。望著三輛車歪歪斜斜地出了山莊的大門,杜宣才鬆下一口氣來,心裏早罵上了,當然是罵自己:杜宣啊杜宣,放著好好的清福不享,你他媽搞哪門子山莊喲。他覺得眼前的遊戲很不好玩,但既然上了賊船,收場已不可能,哪怕遇到比這更不愉快的事情,也得硬著頭皮走下去。他突然很懷念在京城做北漂的日子。“杜總呀,”是小青的聲音,吳儂軟語,打斷了杜宣的思緒。“師傅發燒一天了,您快去看看吧。”“馬漢病了?”杜宣猛一激靈,令他擔憂的事情果然發生。杜宣跟隨小青匆匆來到馬漢的宿舍,馬漢正倒在床上胡言亂語,唇上起了火泡,杜宣摸摸他的額頭,滾燙,像燒著的木炭;馬漢奮力睜眼,也隻是掀開一道縫隙,嘴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快叫醫生。打120。”杜宣吩咐小青。很快,醫院的急救車趕到山莊,把馬漢拉到市區人民醫院。

馬漢在醫院一呆就是半個多月,他被診斷為酒精過敏引起重度感冒又引發哮喘,要命的是,做過手術的咽喉受到刺激發炎腫大,嗓子壞掉了,從此變成了一副公啞嗓子,馬漢的嗓子,再也不能模仿惟妙惟肖悅耳婉轉的鳥鳴了。

得知消息後,杜宣心情沉痛,一次次趕往醫院安慰馬漢,表示讓馬漢留在山莊,鳥技廢了但可以做點力所能及的工作,讓他不要背思想包袱。病床上的馬漢呆呆地倚靠白牆,麵無表情地沉默,從眼睛裏流出兩行明亮的淚水。

大師廢了“武功”的消息傳到山莊,引起一陣可想而知的騷動。有人歎息同情,有人罵黑胖子害了馬漢,也有人幸災樂禍。但事實是,自尊心要強的馬漢並沒有再回山莊,而是在辦理完出院手續後不辭而別,悄悄重返森林,住進了那幢破舊的小石屋。起初,杜宣派山莊的人來到森林,企圖勸說馬漢,自然是無果而終。他們進入森林後迷了路,連馬漢的麵都沒見上。

又過了半個多月,有個在山中種植草藥的老頭來到漁村,找到老向,聲稱有祖傳秘方可以治愈馬漢的嗓子,信誓旦旦地拿腦袋做了保證。老向一聽高興極了,急忙發動摩托車,帶著老頭來到森林石屋,卻發現馬漢已經走了。他們晚了一步。

“真是奇怪啊,”老向說,“這個馬漢,竟然是站著離開人世的,他身子倚著石屋外的牆上,眼睛還大睜著,仰臉望著遠處……俺當時大叫著‘馬漢!馬漢!你有救了。’他不應,俺就上前輕扯他的衣服,他慢慢地倒下來。”

在石屋子的小木桌上,老向看到一頁紙,用一隻黑碗扣住一角,不用問,是馬漢留下的遺書。旁邊,有一隻塑料袋,還認真地用膠布封了口。

我解開塑料袋,發現是一摞牛皮筆記本,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粗略翻閱,竟然是馬漢觀察鳥類習性和學習鳥叫的筆記。我心頭一熱,心痛得想哭。

開上車,我和老向來到森林。霜降已過,時光是深秋了,森林裏枯葉飄飛,一派淒涼景象。老向引導,我們來到馬漢嶄新的墓地,兩人默默地鞠了躬,蹲下身燒了兩刀紙錢。馬漢的墓碑是青石做的,上麵鑲嵌著他的照片,照片是他初到青羊山莊那天照的,清瘦的臉龐,笑得羞澀而燦爛。燒完了紙錢,我突然想起件事,對老向說:“馬漢走了,這世上沒有比他更愛鳥的人了。把那幾本筆記燒了吧,他在陰間裏會用得著。”老向眨眨眼,又點頭,兩個人就展開袋子,從中取出那幾卷破舊的本子,我手持本子,老向擦響了火柴,眼瞅著火焰的舌頭就要吞舔本子了,空中卻突然響一聲嘹亮的鳥叫:“喳!——”

“喳—喳—!”

一隻白色大鳥從天而降,以俯衝的姿勢飛落,動作迅疾地把本子用長長的喙叼起來,颼地一下飛到了樹枝上。我和老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眼瞅著大鳥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聲音叫得淒慘。大鳥一叫,本子散落下來,羽毛般在空中飄飛。我們起身欲追,哪能追得上呢?大鳥終於展開羽翼,飛向空中,緩緩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