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床,整整衣襟,從幾上執壺裏倒了杯水給他,他接過喝了,搖頭笑道:“好不古怪,適才忽然頭暈起來,這會又好了,”目光四下一掃,詫道,“臥房何時變了樣子?”
“這是廂房……”我從他手裏接過空茶盞,“榮哥哥,咱們今晚在這兒睡好不好啊~”無敵尾音。
他笑,“這有何妨……”忽然笑容一頓,“我幾時進來的……我可是自己走來的?”
“嗯,說來話長了,”我眨眨眼,“你看,已經入夜了,我們不如明天再說?”
他直視著我的眼睛,沉靜道:“丫頭,你有事瞞我。”
我吐口氣,“我本來也沒打算一直瞞下去嘛,是這樣,你還記得昨天收到的那張字箋吧,就是寫著二更有人來行刺的那張,我當時隻說我也沒看懂……咳,其實吧,那個刺客武功高強……主要是她精神不正常,咱們正常人和瘋子死磕未免太吃虧了,而且總要盡量減少傷亡是吧,所以我就想了個智取的辦法,”看他麵色平靜,可是,有好大的壓迫感,我硬著頭皮說下去,“其實很簡單的,就是從侍衛裏找了個身形和你相仿的人,易容成你的樣子,準備了能讓人暈過去的藥粉……”
他淡淡道:“迷藥。”
“嗯,是啊,刺客不防備就中招了,你放心我沒有草菅人命,我讓那替身外罩羅袍,內襯鎧甲,算準了老女人的進攻方式,總之不損一兵一將,算是皆大歡喜吧……”
“我如何在這屋裏?”
“我們在正屋廳上布局,自然要把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太遠了我又不放心……”
“我頭暈可是你下的藥?”
我輕咬下唇,小聲道:“是,是啊,那個,我想如果和你明說你肯定不答應,所以隻好……咳,然後讓小彌守在這兒,為確保萬無一失,又給你簡單掩飾了麵容……”
“還易了容?”他麵色陰沉,“唯恐我被來人認出?”
“因、因為那刺客功夫很高嘛!總要盡可能想周全些,”莫名的有些心虛,“我還不是為了……為了……”
“你便認準了我必然落敗?!”他怒容滿麵,“適才你道,昨日的字箋寫著‘二更有人來行刺’,我怎記得其上隻寫了‘今夜二更’四字?!”他深深吸口氣,一字一頓道:“又是‘他’……你倒與他心意相通!”
“他是好心通知我們!”我急道:“是他師父要來行刺!想必他也很為難的!在這個時代,做徒弟的就算不認同師父的做法也不可能對師父出手吧!所以他們攔不住她,那老女人失心瘋,偏執,不可理喻,可是功夫很高!我猜她在江湖上的排名肯定在頭幾位,我認識的人裏能製住她的恐怕隻有老妖精……”
他“砰”一拳捶在床板上,怒氣衝衝截斷我,“因此你給我下藥,讓我如縮頭烏龜一般躲在這屋裏?!你明知我決計不允仍要自作主張?!找人化裝成我,竟還是用迷藥那等下三濫的手段退敵!!旁人不知是計,隻當是我慣行此道,慣行世人所不齒的醃臢伎倆!!”
呆住,在我的記憶裏,他還從沒這麼大聲吼過我,除了當年我們為柴守禮吵架,便是那次,也是我先跟他發火的。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床沿上,抱臂胸前,冷哼道:“說甚皆大歡喜,想是你放走了他們,你還當真有主見!這般耗費心思,隻因來人是‘他’罷!”
什麼?!我隻是為‘他’?!淚水呼地迷蒙了視線,我強忍著不讓淚珠落下,顫聲問:“你胡說什麼!你覺得我設計這些隻是為了他?!你腦子被豬踢了?!!難道……至今你還是信不過我?!”
他沉臉看著我,不說話。
他竟然是這麼想的!!
他竟然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李歸鴻!!!!
我奪門而出,重重摔上大門,讓淚水灑在風裏。
一提氣,我跳上屋頂,夜風帶著潮濕的腥氣,吹得人衣衫涼透。
但比身上更涼的,是我的心。
他,竟然沒追出來……
庭中,有巡邏侍衛看見我,仰頭望著,沒敢靠近,我抹抹眼淚,不想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扭頭往沒人的角落跑過去。
在後院柴房頂上,我停下腳步,抱膝坐在屋脊上,心裏亂亂的,越想越覺得委屈,我埋首膝上,低聲抽泣。
忽聽旁邊一聲:“妹妹?!”
猛抬頭,李歸鴻悄無聲息蹲在我近旁,滿臉心疼地望著我,“遠遠看著象,過來一瞧當真是妹妹!你怎一人在這裏哭?!莫不是……那廝欺負你了?!”
震驚了一瞬,我用力眨眨淚眼,真的是他!
我趕緊擦擦淚,垂頭低聲道:“沒什麼……誒?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走了嗎?你師父師姐呢?……哎呀!”我四下看看,壓低聲音:“剛才當值侍衛們都得了吩咐,所以讓你們輕易進到主院,現在要是再驚動他們可麻煩了!你快走!”
他搖搖頭,“師父師姐已到了下處,隻我一人……方才我心神大亂,有句話忘了問妹妹,若是不問,我寢食難安,所以才又翻回來,必要親口問過妹妹才是……”
“什麼話?”
他望著我,停了片刻,目中現出柔和的清輝,“妹妹可還記得當年你我的心願?”他嘴角含了溫潤的笑,聲音澄澈如山間明月,石上清泉,“我們隱居桃源,泛舟五湖,‘追巢父於峻嶺,尋漁父於滄浪’,再不理這凡俗世事,每日隻以丹青詩酒相伴,以聲律吟詠自娛,鴛侶成雙,鳳凰於飛,如此終老,夫複何求!妹妹,我知你不是貪戀榮華富貴之人,你可願拋卻這些,隨我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