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竹簾一挑,一條人影躥進來,還沒立穩,就聽他興高采烈叫道:“姐!我回來了!莫不是有人新斷了氣?如今停在哪裏?快帶我去瞧瞧!”
“小彌!!”我驚喜撲上去,“天呐,你這時間拿捏的……”旁邊白影一閃,林逸白提了發呆的小丫鬟躍到庭中,“速速指路!”
穿庭過院,披花拂柳,我們跟著報事的丫鬟來到宅子西南角,稀稀落落的幾根竹子掩著一口水井,井邊圍了一堆人,小丫鬟發一聲喊:“小姐來了!”圍觀眾仆忙閃出一條人胡同,隻見地上直挺挺躺著一人,衣裙濕淋淋地貼在身上,麵色青紫,發髻散亂,可不正是碧溪!
小彌一個箭步衝過去,扣住碧溪寸關尺號了號,又扒開她眼皮看看,道:“尚有救。”遂從背上解下青布背囊,取出一個麂皮小包,攤開,兩排銀針在太陽下銀亮耀眼。
我向周圍道:“都散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知小彌要刺碧溪哪裏,露手露腳的被這許多人看總是不好,隻留下流雲和兩三個精壯仆婦,萬一需要搭把手也夠了。
小彌抽出一根細細的銀針,撚轉刺入碧溪人中,並不把針拔下來,另取一根刺入她腳底湧泉穴,又撩起她濕嗒嗒的裙子,褪下素帛膝褲,露出白生生一截小腿,我趕緊回頭瞪林逸白,卻見他負手背立,麵朝著別處,難得知禮。小彌取一根針,左手拇指、食指、中指捏住碧溪小腿陰陵泉穴,一針下去,就見血珠冒了出來,我呆,似乎針灸不會出血吧?這……
小彌象是聽到我肚裏的質疑,持續擠壓著陰陵泉周圍皮膚,解釋道:“姐姐莫慌,此乃鋒針,我是與她放血呢!”
原來如此。
隻見他又刺了碧溪幾處穴位,有留針,有放血,輕撚銀針片刻,就見碧溪手足一抽,竟是緩醒了過來!!
“醒了!醒了!”一片驚歎聲。
小彌收了針,得意笑道:“虧得我趕上!”討讚的表情。
我伸手摸摸他的頭,大讚,“真了不起!妙手回春啊!這回多虧了你呢!”眾人嘖嘖讚歎,小彌挺胸抬頭,臉上笑得春花燦爛。
早有人扶碧溪坐起,她幽幽“噯”了一聲,氣若遊絲道:“我可是死了麼……”緩緩睜開眼,看到我,一愣,目光遊移一周,忽然哇地哭出來,“小姐,您就讓我死了罷!奴婢沒臉……”
“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高聲截住她,“不就是額頭上留了疤嘛!!留點疤又能怎麼著,梳個斜頭發簾不就蓋住了!等你大好了我教你梳幾個新發型,擋住額角誰看得見!至於為破相自盡嗎!!”瞥一眼邊上立著的流雲,她眼睛眨巴眨巴,總算小嘴閉得緊。
碧溪瞠目結舌,木呆呆瞪著我,連哭都忘了,半晌,唇才一動,我點著她道:“難道是怕破了相嫁不出去?你放心,我肯定給你找個好人家!看哪個敢嫌棄你這點小疤!”
碧溪慘白的臉上淡淡湧上些血色,囁囁道:“奴婢……非是為……”
“好啦!有話回去說,你坐著不累,我們這些人可都站著蹲著陪你呢!”讓兩個婆子把她攙起來,架著慢慢往回走。
碧溪和流雲是大丫頭,又是我身邊得力的人,福利待遇自然比二、三等的丫頭強上許多,平時為著召喚方便,我就把她們安置在我住的正院的西廂房的耳房裏。
待進了屋,流雲張羅著給碧溪擦身更衣,我打發那幾個婆子下去,對門口兩個負責照顧碧溪的小丫鬟道:“你們倆跟我過來。”
來到院中,沒走出幾步就聽身後噗通一聲,回頭看,竟是那兩個丫鬟齊齊跪在太陽地裏了,我正要開口,一旁先有人喚道:“妹妹。”原來是顏如雪,剛才她和林逸白沒跟進碧溪屋裏,這時靠過來道:“妹妹有家事要理,且容我們避過。”
林逸白也幫腔:“這太陽毒,我與雪妹合該回前麵廳上吃冰鎮果子去!”
小彌貓眼放光,“冰鎮果子!”
顏如雪是認識他的,笑道:“此刻你姐姐正忙著,你與我們一道去吃果子可好?”
小彌哪還用得人請,又看我鼓勵地點頭,立時興興頭頭跟他們去了。
我轉看那兩個丫鬟,那二人瑟瑟跪著,我走到她們跟前,問道:“讓你們照顧碧溪,你們剛才在哪裏,怎麼讓她跳了井?”
一個丫鬟抹淚道:“方才奴婢在小廚房與碧溪姐煎藥,每日這時候都是奴婢煎藥的,因而不在跟前,煎藥回來已不見了碧溪姐,後聽人亂哄哄傳說才知是……”
另一個道:“碧溪姐差奴婢去秀雯處討個花樣子來,奴婢思量這些日子碧溪姐身子已好了許多,想是躺著悶,她平日最愛針指,奴婢便沒多想……”
果然是碧溪有意支開她們,成心不想活了。
那兩個丫頭聽不見我發話,大約以為我在懷疑,哀哀哭著申明自己清白,正在這時,耳房門砰一聲打開,碧溪倚著門框叫道:“小姐明鑒,是奴婢支開她們去,自己背了人走到那井邊,不關旁人事……”掙紮著要走出來。
“好了我知道了!流雲,趕緊扶她回去躺著!”
流雲扶碧溪回去,我對兩個小丫鬟道:“這次不怪你們,起來吧。以後長個記性,無論做什麼事她身邊至少要留一個人!”
兩人口中稱是,謝過不咎,垂頭斂手立在一旁。
其實我叫她們出來隻是問話,算是一般的調查,隻是在這種等級森嚴的時代,下跪和吃飯睡覺一樣普通,一出手就是這陣勢了,我盤算了一下改革社會製度、重建封建禮儀的可能性……決定還是給她們點實在利益,“你們仔細看護碧溪,等她大好了,我自然少不了要好好賞你們……瞧這臉上哭的,胭脂都衝得一條一條的,快去洗洗臉吧。”
打發走了兩個小丫鬟,我走進西廂耳房,一推門就見碧溪和流雲肩挨著肩坐在床沿上,流雲嘰嘰喳喳的似乎在開導碧溪,二人見我進來,慌忙起身,我道:“虛禮免了,流雲,讓你爹把小彌的院子打掃出來,他舟車勞頓,你去問問他要不要吃東西。”流雲會意,帶了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