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腳步驟然一頓。
一根手指,被我滿把攥住。
隻是一根食指,稍用力就可以從我的手心裏抽走,我小心翼翼,顫顫抓住最後的希望。
他停在我斜前方半步的地方,留給我一個凝滯的背影,頭微微轉向另一側,看不到表情。
他沒有抽出手,可也沒有轉回身。
琉璃珠簾與南來的薰風糾纏嬉戲,發出冰淩碰撞般的細碎輕響,恍如雪頂微融,春澗瀉注,明媚的陽光透過一串串搖曳的垂珠,迷離出滿屋的水晶露影,流光婆娑,忽明忽昧地躍上我的眼,溫暖與清冷,澄澈與幽晦,交替隻在瞬息間。
青瑣窗外,翠柳稍頭,有紫燕黃鶯在聲聲啼唱。
不過是一個背影,半步距離,卻好似咫尺天涯,雲泥殊境。
他不轉身,我不放手。
從來沒有這樣固執。
如果,真要僵持到天荒地老,朽成一堆骨,化成一把灰,我也要拉住你,我不想讓你這樣離開。
我不讓你走。
……
忽然,掌心裏那根手指輕輕一動,我的心猛地提起來,緊張中渾不覺已是咽喉幹澀,視線朦朧……
手上一熱,他寬厚的大手緩緩翻轉,再次把我的小手收納包容……
轟然間淚流滿麵!
這溫暖我已等待了多時。
他轉過身,把我的頭按進他懷裏。
我死死抱住他的腰,第一次有了這樣的力度,他的胸膛才是我所有淚水的歸處。
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攬住我,任我拿他的衣襟做拭淚的手帕。
酣暢淋漓地大哭,讓胸中所有委屈和驚憂都被淚水滌蕩衝刷淨,待哭夠了,我擦擦眼淚說了聲“你等我一會兒”,低著頭離開他的懷抱。
我走進臥室,從架子上取下軟巾,浸著銅盆裏的清水略敷了一下眼睛,對鏡看看,還是紅腫得象熟透的桃子,無奈隻得從銀平脫朱漆奩盒裏翻出紫茉莉花籽蒸製的天然妝粉,拿在手裏,卻又犯了愁,因為平時難得一用,自然也沒備下調粉用的新鮮露水,我想了想,取出裝薔薇香露的琉璃小瓶,點幾滴薔薇水在手心裏,和了妝粉,對著銅鏡細細撲在眼睛周圍,總算勉強可以見人了。
我回到書房裏,倒底還是不太好意思看他,眼波一逡,他坐在窗邊交椅上,靜靜望著我,我垂著眼簾走過去,拉住他的手,輕聲道:“你跟我來。”
……
天闊風微,燕外晴絲卷。
我與他十指相扣,沿著落英香徑,默默走向後園水榭。
他一路無言,我知道他在等我開口。
荷葉田田,在陽光下依然是翡翠般脆亮,葉間已點綴了幾隻小小的粉團,我拉著他在水榭裏站定,柔聲道:“榮哥哥,你還記得嗎,幾年前,有一個夏日的黃昏,就在這裏,我曾經對你說了一句話,不過你當時似乎沒有相信……”我深吸氣,直視著他的眼睛,緩緩開口:“我當時問你,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你信麼……”
眼前一雙鳳目慢慢張大,幽黑的眼眸裏,驚詫、疑惑、震撼、深思諸般神色,糅雜湧動,驚滯半晌,他抬起手,輕輕觸碰我的臉頰。
我捉住他的手,微笑,歎息,“謝謝,看來這次你終於信了。”
“我出生的時代是在一千多年以後……”我囉裏囉嗦地講起對我來說已經很遙遠的現代社會,從童年講起,一點一點,幾乎是事無巨細地講給他聽,看他表情應是聽得很辛苦,但還是很認真很專注,講到後來我自己都覺得這是對耐心的極大挑戰,便轉了話鋒說起那次莫名其妙的酒後穿越,“我有一次喝了酒,再醒來就到了這個時代,我後來想,可能是因為我當時頭疼得厲害,吃了止疼片,也許是酒精和藥物的不良反應?總之我的靈魂穿到了澶州,進入到這個身體裏,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王樸的外甥女水沉煙因為抗婚吃了一種假死藥,大概那個藥有些靠不住,不知怎麼她沒有醒過來,倒把我的靈魂弄過來了,真是糊裏糊塗的穿越,後麵的事你都知道的,就是這樣……”
“你可還回去?”他板著臉沉沉打斷我,“你可還回去你那個時代?”
“呃?這個,貌似不由我控製吧,就跟我毫無征兆地穿過來一樣,恐怕是非人力所及的超自然事件,不過呢,”我手指點著下巴望天想想,“以我看的穿越小說,基本上都是‘單程’的……雖然我看過的穿文很少,咳咳,但是好象還沒回去的……啊!”
他猛地把我拉過去,狠狠抱住,眼底湧動著少見的悍色,“不許離開!”
“我說了,這好象……”
“今後不許你再吃酒!”
我失笑,“要是喝酒就能穿,我都穿回去幾百次……唔……”未說完的語句,被一個熱吻封在口中。
深入而凝重的吻,帶著決絕的力道,沉緩而堅定,沒有疾風暴雨式的抵死糾纏,有的隻是深刻見骨的靈魂交沁。
……
……
荷風淡淡,輕柔拂過我的麵頰。
我閉目靠在他懷裏,緩了一會,仰臉看著他輕聲問道:“榮哥哥,你真的相信我?這個畢竟比較離奇,恐怕已經超出了一般人的認知範圍,我剛才可是做了秋風易水的心理準備呢,你怎麼居然就接受了?簡直無法想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