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三私下偷偷謝過她,但許杏兒卻說:“爹,這個謝我可當不起,孝順長輩是應該應分的,並不是看長輩好不好,若是沒有爺奶就沒有爹,沒有爹也不會有我,隻看這個上頭,我就該給爺奶養老送終。”
“你杵在門口發什麼呆,妹妹妹夫都已經進去了。”葉氏的話驚動了陷入回憶中的許老三,她自己快走幾步,追上許玲子道,“我灶間那邊還架著火呢,四弟妹自己顧不過來,杏兒那丫頭也不知道被什麼事兒絆住腳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幾個孩子你就交給桃兒,她如今也穩當了,讓她帶著去吃果子玩兒去,若是累了就去桃兒屋裏睡一覺也行。讓你三哥帶你看看院子,再去娘那邊坐會兒,等晌午吃過飯,消停下來了咱們再一處說話。”
說罷也不等許玲子回答,就腳下生風地走了。
原本葉氏也是要回娘家的,不過因為許玲子要回來,拖家帶口的不能沒人照顧,她便主動留了下來,王氏見狀,也叫人往家捎了個口信兒,說家裏姑奶奶和姑老爺歸寧,幫著忙活幾天再回家,娘家自然也是沒有不肯的。
“三嫂這些年也越發幹練了。”許玲子跟著許老三一邊往裏走一邊四處打量。
一共五進的宅子,青磚院牆,前兩進並不住人,第一進左右分別是牲口欄和茅廁,中間是過廳,穿過去後,第二進也是東西各一個跨院,一側是灶間,另一側是大通鋪,給偶爾來幫工的人歇歇,偶爾也會有人留下過夜。二進後麵是一條夾道,兩邊搭蓋成倉房,中間兩道大門,每晚都前後落鎖,進去之後才是自家住的內宅。
後麵的三進正房都是三明兩暗的五開間,東西各有廂房,頭一進自然是許老頭和許老太太住著,第二進如今是許老三夫妻住著,桃兒、鎖兒和栗子分別住在東西廂房裏。
最後一進卻整個兒留給了許杏兒,正房五間,她自己住了東邊,將西麵做了書房,如今鎖兒和栗子每日都在這裏讀書習字,東西廂房裏麵也沒做隔間,她冬天時不時地還把裏麵當個暖房什麼的用。
許玲子看著屋子,聽許老三說這些都是許杏兒自個兒琢磨出來,然後找人回來蓋起來的,禁不住想,杏兒這丫頭,還有啥是不會的?
鄭琦看得也是驚歎連連,這樣的大宅子,即便是放在城裏都比許多人家要好了,而且設計的也十分合理,兩側各有夾道,中間又有穿堂和回廊,不管是搬東西還是走人,都可以各取近便,晚上隻要各處落鎖,就又把後宅單獨隔開,不能隨意走動,的確很是方便實用,而且屋子都建得十分高,全是一層半的,下麵一層住人,上麵半層是閣樓,權作庫房使用,也十分合理。
一大圈轉下來,從外頭夾道回到前院,拿了帶來的禮物,這才去見許老頭和許老太太。
一進院就見許老頭兒在樹下坐著抽煙,看見人有說有笑地過來,欠了欠身子,卻又別扭地僵住,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去。
許玲子看見他,忙迎上去問:“爹!身體可還硬朗?”
鄭琦也是個有眼力見兒的,雖說當年兩人的婚事,鬧得很不愉快,但是他和許玲子夫妻和美,自然不會多加計較,更何況許杏兒還幫著自己把生意弄了起來,論情論理都還是得了媳婦娘家的好處的。
所以他看到許老頭,就趕緊上前道:“嶽丈,我爹娘知道我們過來,特意說,玲子過年因為坐月子沒能回來,您二老肯定想閨女了,所以讓我們這次回來多住幾日,還給您二老帶了些衣料和吃食,還有些滋補的藥材。”
許老頭給閨女臉色看,對女婿卻不好意思板起臉來,點頭道:“人多回來看看就行,大老遠的還帶這麼多東西做什麼,藥材什麼的家裏多得很,我和玲子娘的身子也都還行,這些還是帶回去給你爹娘補補身子吧。”
“家裏有再多也是家裏的,更何況這些都不是本地產的,是我出去進貨帶回來的,都說給上年紀的人吃著有好處,我爹娘如今也剛開始吃,這些是特意孝敬嶽丈嶽母的,若是吃著好,我以後再賣回來。”
鄭琦說完,就對許老三說:“三哥,你看這些東西放在什麼地方好?”然後就跟著許老三離開了。
許老頭兒滿意他這種把空間留給自己和女兒的做法,點點頭,又看看許玲子,見她人比上次見還胖了點兒,氣色也不錯,心裏放心不少。
許玲子也在打量許老頭,見他眉眼之間的精氣神兒還算足,就是原本硬朗的身子板兒略有些佝僂了,明顯不如上次回來的時候健碩,心裏不免有些酸楚。
“最近日子過得咋樣?孩子們也都好麼?”許老頭硬邦邦地問。
“都好咧,今個兒為了趕路起得太早,幾個孩子都困著呢,我讓他們跟桃兒進去睡會子再出來。”
許老頭哼了一聲,不悅地說:“到了家不說先帶孩子來給我們看看,反倒先去逛什麼院子,院子擱在這兒還能跑了不成?”
許玲子這才知道老爺子是為什麼不樂意,笑著說:“我們住好幾日呢,到時候保管住得你看見他們就煩,一個個能鬧著呢!”
許老頭的氣兒這才順了些,說:“你娘知道你今日回來,非得親自下廚弄你最愛吃的菜,你哥嫂他們攔都攔不住,這會兒估計還在廚房那邊,不知道你到了呢!”
“我進門時碰到三嫂了,她應該跟娘說了,我過去看看。”許玲子說著往前頭走,正碰見一邊擦手一邊回來的許老太太。
“娘!”許玲子趕緊迎上去,笑著說,“給我做啥好吃的了?”
許老太太道:“我想著你愛吃茄盒,打算去給你炸點兒,結果如今年紀大不中用,還差點兒讓油給燙了,你嫂子正好說你回來了,我就不在灶間給她們裹亂了。”
許玲子聽了這話,再看著頭發鬢白,都已經是遲暮年紀的父母,剛才的酸楚漸漸上湧,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
老許頭知道她們母女挺長時間沒見麵,肯定有很多話要說,自己又看不得閨女淌眼抹淚兒的,當即就背著手,去找許老三和鄭琦一處抽煙說話。
果然,許老太太直接拉著許玲子的手,就往自己的房間帶。
剛拉著人坐下,她便一股腦地問:“這次又生了個閨女,公婆有沒有給你臉色瞧?女婿有沒有說啥?家裏日子還好麼?幾個孩子都怎麼樣?”
不等許玲子說話她自己又道:“源兒今年也五歲了,差不多該請個人給開蒙了吧?鎖兒就是五歲開蒙的,如今書讀得好著呢!”
“娘,你就放心吧。”許玲子一一答道,“雖說這次生了個女兒,婆母也很喜歡呢,這次我們回來,她還說路途遠,要不把小女兒留在家裏她照看幾日,我想著該抱回來給你們看看,婆母也沒硬要留下,還說難得回來一次,讓我們住幾日再回去。孩子他爹也還好,比不上杏兒能幹,但也還算勤勉,家裏日子也過得挺好,幾個孩子都好,源兒跟鎖兒比不了,鎖兒從小是杏兒帶大的,不會寫字的時候就會背詩了,有幾個孩子這樣聰明的,我打算等六歲再給他開蒙,太早怕拘著他不愛學了。”
“那也行,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許老太太點頭,如今她脾氣也溫和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那樣強勢,什麼事兒都必須要聽自己的才行了。
“娘,你最近身子好麼?”許玲子就忍不住問,“上次杏兒捎信兒去說你的腿疼,如今好些了沒?”
“沒啥事兒,你三哥他們對我挺好,平日裏啥也不讓我幹,有吃有喝的養著,能不好嘛?”許老太太不當回事地說,莊稼人辛苦了大半輩子,誰能沒有個腰疼腿疼的,如今自己這日子已經算是頂好的了,村裏不知多少人羨慕得眼珠子都紅了。
許老太太這些年也想通了不少事兒,老三一家當年淨身出戶,如今卻是最出息的,又不計前嫌地把自己老兩口接過來照顧,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再看許玲子,托了老三家的福,日子也是越過越好的樣子,如今兒女都有了,踏實過日子也就是了。
“杏兒那丫頭,前兩日回來,還說要買個丫頭來服侍我們,給你爹嚇得頭搖的跟什麼似的,連聲說自己享不起那個福,有人伺候,手腳都不知往那裏擺才好了,杏兒這才作罷……”許老太太念叨著這些瑣事。
許玲子是個心細的,很快就看出許老太太似乎是有心事的樣子。
“那您咋看起來,還是憂心忡忡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許老太太歎了口氣:“你們各自都成了家,我哪裏還有什麼不高興的?隻是老大如今是真的變了,幾乎不管我和你爹了,你二哥又在老家那麼遠,我跟你爹死前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上一麵……”
“娘,您這是說的啥話,您和爹身子這麼好,別說胡話!”許玲子如今最聽不得這些,偶爾想到爹娘的年紀,說不定沒幾年就會離開自己,都會忍不住抹幾下眼淚,如今聽許老太太這樣說,更是心裏難受。
“你若是想二哥,便叫人寫信去讓他回來一趟,再怎麼說也是一家人,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怎麼就非要老死不相往來。”許玲子安慰道,“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慣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再說了,如今老三一家伺候著你們二老,家裏吃得好住得好,孫男娣女的都在身邊,何苦再為了大哥傷心難受,最後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許老太太又歎了口氣,“唉,我也知道這麼個理,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有能不惦記的?”
“娘,這話你當著我念念也就罷了,可別當著別人說。”許玲子攔著她,還特意起身前後看看,見都沒有人才又回來坐下,低聲道,“當初分家的時候三哥淨身出戶,把自己的那份財產都留給你和爹,杏兒還跟裏正說,今後會給你們二老養老,如今人家樁樁件件都做得妥帖,你可不能再讓人家寒了心。”
“大哥人是老實,可架不住有個上躥下跳的媳婦兒,你若跟三哥說,想讓老大回來,三哥那麼孝順,肯定不會不同意,可回來以後咋辦?讓三哥再養著他們一家子麼?鬥米恩升米仇,親戚間也是救急不救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