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八年十月。
江麵上那隻白鷺越來越遠了，遠到那個小點她眯起眼來也看不見。陰沉沉的天和澪江都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啦。”這是從離開皇城建寧一路風塵之後蕭妙希說的第一句話。
楊旭已經在旁邊沉默等候許久。聽了這句話，他側頭抬抬手，示意手下人準備。然後驅馬上前，“該出發了公主。”
“……”耳畔隻有呼呼的風和烈烈的展旗聲。
“該出發了公主。”楊旭像是毫不驚訝她的反應，又重複了一遍。隻是任誰都能聽出這次多了一絲強硬。
“公主？嗬！連你也這樣叫我，楊將軍！”蕭妙希說這句話的時候猛地回頭，她盯著楊旭的眼裏布滿血絲，看上去有些猙獰。然而未待楊旭回話，她又轉過去麵對江水，語調得意又刻薄“姐姐現在也是公主了呢，希望你回去見她的時候不會這麼喚她。”
“……”
楊旭身子一僵，他臉變了變又很快恢複，“還請公主上車，莫要再讓微臣為難。”
也是，衛候司的總兵發話，她這個新晉就要遠嫁的公主也不敢不從。更何況她一出皇城，就擅自下車策馬狂奔，這幾日楊旭已是看在姐姐的麵子上縱著她了，不能讓別人難做了。至於往日的情分，以後休提。她怕沒麵子，她的自尊已經所剩無幾了，若是再丟了，就要真的撐不下去。
蕭妙希翻身下馬，她不敢再看楊旭的臉色，不敢看撩著馬車簾子一直望著她的青萍，她頂著周遭侍衛們的目光，一步步向馬車走去，像是那裏是萬丈深淵。這一刻她特別想有雙翅膀，可以瞬間飛走就好了，可以，可以逃走就好了。
然而快到馬車時她突然加快速度，迅速地上去放下簾子。隨後，楊旭聽到微微顫抖的兩個字“出發”。
這隻凝滯了一整個下午的隊伍終於開動了，蕭妙希自一路飛馬到澪江邊的翠微亭後，便在那裏看了江麵一下午。此次出發隨後的一個月，蕭妙希再沒騎過馬，乘著馬車一路北上，仿佛那次停頓，是淩晨將醒未醒的一場短夢。仿佛她沒有奮力掙紮過，她沒和那人泣淚質問過，她沒負氣狂奔過。她一直是最該喜悅的人。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帝二皇女蕭妙希芳柔雅靜，柔嘉淑順，端莊敏睿，克令克柔，安貞葉吉。今冊封長寧公主。蒙佑天恩，帝許以北羌，締結兩姓之好，祈修萬民和安。特命衛候司總兵護衛送嫁……”
都說就是個泥人也有個脾氣，其實，不隻泥人有脾氣，懶散人也有個認真的時候。隻是人們尋常少見，就不當回事。可泥人發起脾氣來，懶散人認真起來。就是到了非同尋常的時候。蕭妙希這一回認真地發起脾氣來，麵上是這麼輕輕揭過了，時間也不算長。她一頓鬧騰以後，又是以前的老樣子了，看起來也沒什麼變化。至於內裏，怎樣的驚濤駭浪，任誰也摸不透。
反正，這隻是個開始。反正，人都要奔赴屬於自己的命運。
盛德七年上元節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