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律良久沒有說話。最終,他默默夾起一塊我最喜歡的小香腸,放到我的碗裏:“夏鏡,她都對你做過什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嘛,”我不滿道,“為什麼勢不兩立就一定是她欺負我,而不是我欺負她?”
他抬眼反問道:“不是這樣麼?”
“是。”我很是喪氣,“你猜對了。可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不是總說,我也是豪門麼?”他笑意溫柔,幾乎掩蓋了暗暗肆虐的傷痛,“夏鏡,我雖沒有同父異母的妹妹,卻有個同母異父的姐姐,和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你的性格我是清楚的,再加上方才那通電話,自然可以猜到你的境遇。相信我,夏鏡,我都明白。”
同母異父加同父異母?我目瞪口呆。這卻比獨獨同父異母還要來得勁爆許多。不是這樣麼?他母親究竟嫁過多少次?豪門換個夫人不算少見,但是夫人在豪門之間換來換去?這就比較值得頂禮膜拜了。
這一刻,蕭律之前種種非同尋常之處在我的腦海中洶湧回潮。他出身豪門怎麼長成個廢寢忘食的科學家?那些時時莫名疼痛的眼神是怎麼回事?他是不是說過他沒有家?還有排斥與人接觸的心理問題?對,就是那個多半由童年精神創傷造成的精神潔癖!
“我……呃,你……”我幾次試圖開口,卻都有些找不到重點。
“不要擔心,我的問題都已經過去了。”最終還是他安慰了我,“夏鏡,我現在很好。可是你還沒有回答我,她都對你做過什麼?”
“能有什麼,”我自嘲道,“不過是栽贓陷害的小孩子伎倆罷了。隻是那時候年紀小,被人欺負了還要承受汙蔑,就覺得天要塌了。加上父親常常不在,大家都看方姨臉色,委屈自然就要落在我的頭上,長此以往,難免有種沉冤不得昭雪的淒涼之感。”
蕭律沉默了一會兒,又給我夾了一塊香腸:“這些事情你父親不知道?”
我把兩塊香腸一塊放進嘴裏:“他知道又能怎樣?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至多能叮囑兩句,或者主持一時公道。可然後呢?大多家事還不是要方姨來管?再說,方姨表麵上的賢惠無可挑剔,她又沒真將我怎樣,父親還能說些什麼?其實歸根到底,主要還是我自己沒用。”
“什麼意思?”蕭律皺了皺眉,“你怎麼沒用了?”
“因為我不僅笨得很,還脾氣直,而夏影比我聰明太多,”我長歎一聲,“她生來自帶我一輩子也學不到的諸多技能。比如她是妹妹而我是姐姐,本來就是我該謙讓。比如她很嬌弱而我很彪悍,一定就是我欺負她。比如她會表演而我卻不會,往往最後她在哭訴而我在憤怒,那結局自是不言而喻。好在我又神經大條,能過的也都過去了。”
“能過去的?”不愧是高智商的科學家,蕭律一下子就抓住了這段對話的重點,“夏鏡,不能過去的都是什麼?”
我與蕭律對視了一會兒。他的眸色深重幽黑,帶著難以抵禦的穿透力,仿佛可以直接剖開我的內心。
我頓時生出一種無法抵抗的感覺:“年紀越大,我越覺得那些爭鬥很沒意思。況且在財產問題上,連我也認為父親不夠公平。我對夏影講過,我們畢竟血脈相連,她想要的我幾乎都可以讓給她。不過後來發生的事證明,我太天真了。”
“她不相信你麼?”蕭律輕聲問道。
“不,恰恰相反。”我冷笑道,“她相信了。她相信我是真的不在乎那些財產,所以即使將它們搶了過來,也不會傷害到我。於是,她便把目標轉移到了唯一能傷害我的那一樣上麵。然後她成功了。再然後我終於明白,有些血緣之情真的不值得留戀。我惹不起,所以躲了,再也不想回去。”
“是什麼?”蕭律平靜的神情變得有些刻意,“夏鏡,那唯一一樣能傷害到你的,是什麼?”
我放下筷子。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與莫非之外的人提及這段過去。或許在我心裏蕭律是不一樣的,他獲得了我無條件的信任,而且我相信他能懂。
“蕭律,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與你提過一個從小看著我長大、長得也好看的人?”
蕭律靜靜看了我一會兒。我以為他是不記得了,正要提示,隻聽他輕聲問道:“陸澤哥哥?”
我被他嚇了一大跳:“你怎麼知道!”
他平靜道:“電話裏你妹妹一直在提這個名字,你聽到以後臉色變得厲害。”
“我的手機漏音已經漏到這個份上了?”我如臨大敵,“你說你聽到一些對話,究竟是聽到了多少?”
他垂下眼:“差不多都聽到了。”
我哀鳴一聲。隻聽蕭律繼續問道:“他是誰?”
我歎息道:“我家園丁長的兒子。”
“你喜歡他?”
我定格了半晌,然後問道:“蕭律,你有沒有喜歡過誰?”
蕭律的表情就像被瞬間凍住,詭異非常。
我被他唬得一愣,隨即了然竊笑道:“如此看來,一定是有了?”見他愈發僵硬,我不再拿他開涮,“切,我和你說了這麼多,你卻連這個都不告訴我,真是小氣鬼。不說算了,我說就我說。哎,我都不問了,拜托你別這麼緊張行不行?看得我渾身發毛。”
他換了個坐姿,不帶半分語氣地問道:“你很喜歡他?”
我垂下頭:“這個說來話長,陸澤哥哥與我,哪裏是喜歡兩個字那麼簡單的。”
“怎麼不簡單?”
“我母親是個畫家,尤其喜歡畫花花草草、還有田園風光。陸叔叔與母親是老鄉,又是專門擺弄花草的,所以特別聊得來,關係也很好。方姨進門後,其他人都很看她臉色,而陸叔叔卻一直對我非常照顧,還總讓陸澤哥哥陪著我、幫助我、保護我。一般人都不會懂這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不過蕭律,你能懂的吧?”
他沉沉凝視了我片刻,認真點了下頭。
我對他做了一個感激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懂。像咱們這樣的家庭裏,男主人當了甩手掌櫃,女主人必定一手遮天,而下麵的人則會揣度聖意。雖然方姨看上去對我不錯,但是日子久了,不論是她與父親的關係,還是夏影與我的關係,大家都看得清楚。所以,她真正想給我看的臉色、想對我做的事,根本不用自己動手,底下人便全幫她做到了。”
蕭律的眉頭再次蹙了起來,像是要發問。我做了一個製止他的手勢,繼續道:“其實也沒有什麼,隻是每當我與夏影有什麼衝突,或者發生嫁禍之類的事情,從來沒有人會向著我罷了。不過我終歸有繼承權上的優勢,所以他們倒不敢害我,隻是也不敢對我太好,更不敢為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