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舐犢情視死如歸(2 / 3)

海蘭察愣了一愣,想了想說:“大約……還是先聽皇上的意思吧?”

冰兒默然無言,奕雯算是獲救,但能不能全然無事,還不可知,隻可惜自己沒有了保護她的機會,也隻能看乾隆還剩多少情分。不過更重要的還不在這裏,她匆匆幾步過去,端詳著雙手被綁在背後,跪在地上仍梗著脖子的奕雯,她因為害怕而臉色煞白,雙頰隱隱有些發青。冰兒心痛難耐,蹲下身解開奕雯的雙手,凝視著她嘴唇與指甲上的淺紫色,輕聲問:“這幾日身子怎麼樣?”

“娘……”奕雯放鬆了一些,含淚顫聲道,“身上經脈到了晚間會隱隱作痛,手腳發涼,這段日子,痛得一日勝過一日。我……我還能活多久?”

冰兒無法回答,隻安慰道:“娘會盡力!”

奕雯慘慘笑道:“這毒我見其他人中過,痛到到處打滾,慘叫連連,死態淒楚萬狀。我怕疼,如果必須要死,請娘給我個痛快!”她驀然回首望了望跪在她身邊的王碩禎,這少年從來沒有自主命運的能耐,此刻被林清所賣,也唯有接受事實而已,他驚怖恐懼到麻木,失神的雙眼回視著奕雯,見她臉上同病相憐的慈悲之色,嘴唇顫抖翕動了兩下,終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這時,進入祠堂的禁軍陸陸續續押解著呆在裏麵不肯投降的清水教徒出來,那些人,或已被燒得渾身血紅燎泡,或是被熏得烏眉灶眼,或是拖著殘敗肢體,或是在頑抗打鬥中傷得一身血汙,如各色鬼怪,形容不堪。為首的小軍官到海蘭察麵前單膝跪下,稟報道:“回稟軍門,裏頭的清水教徒已經全部剿除,死了一半,還有的已經押解在此,人數還待確定,裏頭卑職已派人細細搜查,謹防漏網之魚。”

海蘭察輕輕吐了口氣,點頭道:“好得很!點數清楚,派人到順天府收拾出牢房來,為首的、為從的,各有應得之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也是給其他心懷不軌的人以儆誡。其他人撤。”他著意看了看王碩禎,這嚇得失色的十幾歲的男孩子大約逃不了“匪首”的命運,不須幾日便會過堂受刑,接著拉到西市魚鱗碎割,受盡痛楚而死;他的目光又瞥向林清,賣主求榮,必非善類,不過此刻他是朝廷需要拿出來做樣子的,可以讓他稍稍風光幾日吧!正想著,耳邊傳來冰兒的聲音:“海蘭察,我想進去。”

海蘭察吃了一驚,扭頭望著她,她神色篤穩,不像在打誑語。奕雯已經在外頭,她還進到裏麵做什麼?海蘭察把疑問咽進了肚子:若是她想借這個機會逃走……他極力保持著麵色的平靜無波:多少年前,在戰場上,他曾經說過,她是他的引見恩人,他必會報她的恩情。如果今日就是報恩的時候,那麼,隨便他會承擔怎樣的罪責,也算了了夙願吧。因而,海蘭察故意睜隻眼閉隻眼,點頭道:“好吧。你進去就是。外頭你放心,我會護好你家小格格,直到移交官府。”

在一旁俯首跪著的林清看著包圍祠堂的官兵漸漸從各處聚集到海蘭察那裏,突然道:“夫人,譚青培所居之地不大尋常,小的可以陪夫人去找,裏麵一應器物我也熟悉。”他抬起眼睛,鉤子似的眼神帶著絕對的了然望了過來。冰兒不由自主就點了點頭。海蘭察有些猶豫:“這……”他尋思著,若是讓人陪著林清進去,冰兒少不得被掣肘;但是若是不陪,林清此人又可信與否?

林清察言觀色,胸有成竹,轉頭向海蘭察恭恭敬敬道:“海大人!小的得朝廷厚恩赦罪,理應為朝廷效力才是。博姑娘的情況我明白,如果能略略為夫人分憂,也是彌補我之前的大過。當然——”他做出很坦然的樣子:“海大人不信,可以遣人監視小的。”

道理上,林清主動投降,接受招安,且願意立功,堂堂皇皇,朝廷沒有不相信他的理由。海蘭察雖覺此人奸猾,但冰兒已經首肯,並帶著哀求的神色望向自己,他就不大好出口駁斥了。沉吟少許,海蘭察方故意笑嗬嗬道:“我信及你。你是接受朝廷招安的首功,朝廷必不會負你,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你自己也當明白。不要走岔了路,那可是禍患立至了。”

“明白。”林清弛然一笑,“高官厚祿”、“前途光明”,多麼誘人!但他以為他林清是傻的?!

“娘——”奕雯想著在刑部的日子就勾起可怕的回憶,戰栗地呼喚母親,可她隻是淡淡地回頭一瞥,便義無反顧地跟著走進那硝煙彌漫、陰森血腥如活地獄的祠堂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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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宇殘破頹敗,焦痕遍布,點點血紅噴濺在四處,除卻在裏麵搜查的官兵腳步聲之外,死寂一片,無半點生機。濃濃的煙氣加上新鮮的血腥味,中人欲嘔,冰兒抬起頭,濃霧蔽空,灰蒙蒙一片,然而正中仍有一小方天宇,在淺灰色煙靄淡化、散去後,顯出日光下的明媚藍色,溶溶流雲,在天空時卷時舒,鑲著陽光的明澈金邊,透出潔淨與溫暖的質感。原來天空這麼美!

冰兒不知不覺笑了出來,在唇邊扯出一個絕美的弧度。她的手撫過院中種植的低矮灌木,蔫耷耷的葉片依然透著生命的綠色,稗草結著穗子,沉甸甸地彎著腰肢,仿佛並沒有被剛剛的慘烈影響,還依然固我地生存著。“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她默念著以前在當做書房的值廬,和紀昀讀史時記住的少量片段,情境並不一樣,但此刻一樣可以帶來感觸。手裏一空,那叢灌木長到頭了,她站在祠堂最後麵的小院中間,野草萋萋,喬木森森,四圍是低矮的裙房,幽幽謐謐,在剛剛的慘烈戰事後,那些不知人事的秋季鳴蟬,又在高樹上繼續它們的尖銳高歌,一聲響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