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炎夏時節,午後的青州山林裏隻有蟬嘶卻不聞鳥鳴,正是一天最熱的時辰。胡老三伏在土包頂上眯眼,手搭了個涼棚遠遠看過去,正看到林邊小路口,有個車隊熙熙攘攘開了進來。
“嘿,可算有人來咧!”眼見著車隊進了稀疏的楊樹林子,停在一大片樹蔭底下歇息,車裏人紛紛下來活動手腳。胡老三抻著指頭數了數人數,回頭沿著土包滾將下去,一溜小跑來到疤臉張跟前報信。
“疤爺,點子入坑了,俺瞅著狗子不多,車卻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兒屁蛋娃子都有,怕不是富貴人家出行遊玩的隊伍,這票發達了!”
青州位於國朝邊境,最是荒涼,民生凋敝盜匪橫行,疤臉張這一夥人,便是惡名遠播的邊荒盜匪團。平時他們就在這一大片楊樹林子周邊活動,因這林子雖說稀疏,卻又是邊荒上少有的能避暑之地,往來行人倒總有忘了逢林莫入這一條,大正午的走進來躲暑熱的。
疤臉張是條精瘦漢子,約莫四十來歲,臉上自頂到嘴有條猙獰大疤,襯著他的光頭青皮和一腦門青筋,單隻外貌便夠唬人,年輕時賭嫖均沾,為著二十兩銀子殺了債主,一路逃到邊荒,仗著心狠手黑為人四海倒也攢起來三百多人,占著這片林子七八年了,隻他自個兒手底下就有百八十條人命,這時候搭著二郎腿坐在樹墩子上,一把彎刀插在身前,撲麵就是一股匪氣。
他吐了口吐沫,抬起緊袖擦了擦嘴,笑罵道:“你個癟三懂個球,你又見過富貴人家的派頭了?”
胡老三嗬嗬憨笑,伸手接住邊上一個白臉後生甩過來的水囊,揚起脖子咣咣猛灌。那後生站將起來,彎腰眯眼對著疤臉張說:“日頭正烈還得趕路,前後護衛的狗子又少,十有八九是犯官罪人逃難躲禍的,這樣人最是富足,黃貨白貨想來不少,且前後手腳好抹,正是天送財貨予當家的,咱們不可不收啊。”他一身青色書生袍服,尖嘴猴腮眯縫著眼,左手拎起一把長劍,右手卻從腰上拽出一把折扇順手抖開,一番做派於這匪窩裏十分惹眼,正是五年前投靠疤臉張的一個秀才,聽聞是在家鄉殺師劫財,逃至此間。他也是一貫大膽心黑之人,與疤臉張狼狽為奸,大約便算是這夥人的狗頭軍師了。
疤臉張拔出彎刀高舉,打個呼哨,四下裏躺著打盹的、紮堆扯黃腔的、四處溜達的嘍囉們迅速聚集過來,隻聽他大喝一聲:“小崽子們,咱們打肥豬去也!”手下嘍囉也是湊趣,紛紛轟然叫好,一群人猶如蟻聚,各自紮緊腰帶綁腿,拿著家夥漫山遍野的衝了出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那車隊上下尚不知道厄運將至,因為趕了一早上的路,正是人困馬乏的時候,車夫們下車溜腿,護衛們也紛紛下了馬,便有馬夫上前接著韁繩帶馬去加料飲水,管家模樣的人匆匆張羅著下人們在樹蔭下鋪開毯布擺上果子點心,伺候著車裏出來的主人家歇息。
車隊中間有輛鑲金馬車,車旁有位白衣老婦人,衣飾華貴,看著手裏牽著的大胖小子笑容慈祥。那小胖子四五歲的年紀,正扯著嗓子對著車裏嚎叫:“阿萌快下來,我要玩咪咪,阿萌快下來,我要玩咪咪!”
車窗的紅布簾子掀起角來,一個朝天辮子戳了出來,後頭跟著個粉臉大眼睛的小丫頭,看著車下小胖子連蹦帶跳,小丫頭也咯咯笑起來,奶聲奶氣喊了一聲“這就出來”,然後掀開車門,抱著一隻長毛白貓鑽了出來。早有侍女站在一旁,將小丫頭抱下來扶好,小胖子咬著手指頭盯著貓看,口水順著指頭嘩嘩往下流。
富貴人家的貓,也自有它的氣派,這貓毛色極是幹淨整潔,一身白毛如雪,縮成一團在小丫頭臂彎裏睡著,周圍的喧嘩聲似乎並不能打擾到它,隻偶爾隨著小丫頭的動作調整一下睡姿,胸口有一圈口字型的金色短毛在陽光下分外惹眼。
“咪咪在睡覺覺,不給玩。”小丫頭小心翼翼把白貓抱著,時不時用粉臉蛋蹭蹭貓頭,白貓卻不睜眼,蹭的癢了便抬起爪子擋擋,有時就正好按在小丫頭臉上,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一旁的小胖子看的直了眼,滿臉都是羨慕,手指頭還咬在嘴裏都不曾知覺,口水已經濕了半條袖子。
這時候盜匪聚合的呼喝之聲遠遠的傳了過來,眾人動作為之一凝,有些丫鬟小廝臉色霎時就變了,前些日子家裏事急,許多家丁護衛都調了出去,今日人少,老少卻多,在這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遇了賊匪,身邊卻隻有三十護衛,若是對方人多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