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如溫潤的成都,芸芸躺在溫暖而寬大的床上,看著渴望爬進窗來的青枝綠葉,心生暖意。三月的成都,綠色漸豐,街市文雅起來。
府河裏的水,輕歌曼舞,歌唱著緩緩流淌,一樣溫暖的春風,把流水的歌唱,送到安靜的芸芸的心裏。“春上是這般的美好。”芸芸安靜裏徜徉幾許激動。
她挪動自己修長平躺的身姿,優美舒展的伸伸懶腰,長長的呼吸了一口氣。這才伸出纖細柔美的手,抓住了精致玲瓏的手機,撥通電話,款款的說道:“周總啊,今天的工作,麻煩你辛苦一些,我稍晚一些在來。你關注一下客房部,那個掉包的客人情緒如何?派出所現在有沒有結果?我的意思是,要人道一點,人家的東西掉了,數額又那麼巨大,你看著處理,該我們負責的,不要推委……”說著,她從床上起身下來,暖暖的風,吹動她薄薄誘人的睡衣,她的玲瓏曲線盡顯,一個絕色的美人全景出現了。
昨天成都最大的新聞,莫過於荊江大酒店顧客被盜,100萬的現款不翼而飛。對於荊江大酒店的董事長來說,芸芸當然著急。
芸芸換上淡雅藍色的連衣裙,在穿衣鏡前轉動身姿,自己也仿佛感受到了冰冷,她需要冷靜,所以選擇了冷色調的服飾。
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昨天,她旗下蜀府酒樓的董事總經理王月讓她早上一定要過去,北京來洽談合作的人等著見她。這時候,電話響了,話筒裏傳來王月穩重而富有磁性的男聲:“董事長,不好意思,打攪你。北京的客人已經到了,就在酒樓裏麵,您好久能趕過來啊?”
芸芸看了看房間裏的金色掛鍾,已經九點半了。她心裏暗叫不好,自己昨天答應的是九點過去的啊!她對王月說:“王總,實在對不起,我昨天睡晚了,你給北京的客人道個歉,我二十分鍾趕過來。”
“要不要來接你?”王月問。
“不用了,我自己開車過來。”掛斷電話,芸芸風風火火的朝車庫走去。
啟動轎車,沒有關的音樂響了,還是那優美舒緩的美國風格的鄉村音樂。這是芸芸多年的習慣了,離開刻板的辦公室,她在車上習慣借音樂放鬆自己。雖然已經快到十點了,可依然是清晨,空氣裏彌漫了春天特有的濕潤,道路兩旁的樹木別樣的精神,平滑的環城公路顯得幹淨清爽。她啟動車上的按鈕,車棚緩緩的打開,清風襲來,芸芸的長發飄飛搖曳,身上特有的香水味道隨風彌漫開去。
車過蜀都大道,隻見前麵的公路上圍滿了層層人群。芸芸放慢車速,前麵的一輛粗曠的越野車擋住了去路。芸芸探出頭來,衝前麵的司機喊:“怎麼回事,走呀!”
越野車的司機伸出粗壯的脖子,回頭笑笑:“美眉,我也著急啊,你看看,前麵出了事故,還死了人呢!我怎麼走啊!”
芸芸心裏一驚,立即關了音樂,打開車門,下了車。麵的一幕,讓人揪心:一地的血跡,一個中年男人躺在公路的中央,頭部被汽車明顯的撞破了,溢出了淤血和白燦燦的腦花……芸芸立刻想到了蜀府酒樓的名菜“滾燙腦花”,胃裏返出一陣惡心。那名也許已經死去了的男子,身上穿了粘有許多泥土的迷彩服,一看就知道是進城務工的農民工。
交警和急救車還沒有來,所有的人還在唧唧喳喳的議論,一個少女突然奔小躺在地上的男人,眼力浸滿了驚恐的淚水,伏到男子身上,撕心裂肺的喊道:“爹……”
芸芸打量了那個瘦弱的小姑娘,自己的眼裏居然也濕潤了。趕到現場的都市報記者,很快弄清了小姑娘的背景,來致貧困的山區,是隨老爹到城裏來掙學費的。芸芸返回車上,從手袋胡亂的抽出一遝現金,默默無聞的塞到小姑娘的手裏,記者圍上來,芸芸什麼也不想說,狠狠的關上車門,任憑外麵的記者如何相勸,也沒有打開車門。她真希望麵前的道路立即暢通,好離開讓人窒息的現場。還好,警察還算來得及時,車流開始流動了。啟動馬達,芸芸再也沒有打開優美熟悉的美國鄉村音樂。
地上的那些血跡,鄉村小姑娘絕望的眼神,讓她的內心突然沉重。三月的成都,原本溫暖誘人,可此時的芸芸,分明看到了皚皚白雪,刺骨冰川,內心領略到了極地的寒冷。這麼多年過來了,她就是怕見到窮人的眼神,尤其是懵懂無知的女孩的眼神。
清晰的傷痕還是那樣鮮豔,剛才哭泣的鄉村女孩,還是揭開了存封已久的記憶。還是三月,彩蝶翻飛,芸芸正上高中。成都南門臨近郊區的一處院落,顯得秀美靈氣。近處的茶館,傳來音韻獨特,唱腔抑揚頓挫的川劇選段,一切都顯得安靜寧然。這處寧靜的川西小院,就是芸芸的棲身之所。
這裏的農耕生活顯得異常的平靜,自家的幾畝肥沃田地,平日裏父親到南河與府河裏打魚撈蝦,日子雖然清平,但幹淨悠閑,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打破寧靜出奇的突然,一家地產公司出現,連同沃田院落,一股腦的征用了。父母離開了土地,顯得無所適從,要知道,中年農民,無法就業的啊。眼前的那個躺在公路上的男人,讓她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到今天為止,她一直認為父親是失去土地憂鬱而病,最後走上絕路的。
沒有人不知道,農民的命賤啊。我們家拿到的賠付款有限啊,父親突然病倒,沒有恢複的跡象。那一丁點可憐的賠付款,像風平浪靜的府河水,流向下遊一般流進醫院。一家人賴以生存的本錢,隨著父親化著青煙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剩下的四個無所依托的女人,飽含淚水,遙望沒有指望和目標的艱辛生活。這四個女人分別是,上高中的自己,上大二的二姐卡卡,上大四的大姐融融,最後是蕉頭爛額但依然風韻尤存老娘。
小時侯覺得沒有父親的日子,天空是暗淡的,生活是飄渺的,現在依然沒有改變這種判斷。你想啊,四個女人,沒有任何依靠,日子蒼白到了極點。
那一天終於來臨,黑色,絕望連帶死亡。現在自己能完整的理解,一個孤身女人,帶著三個嗷嗷待哺的女兒,掏空衣袋裏的最後一紋錢的感覺。無奈、蕉慮、絕望,反正是五味瓶打碎了,一地的茫然。
其實,老娘就是如此。高三的我要錢啊,而大姐和二姐,花消肯定比我大的啊?老娘不入絕境,那才不正常呢。
按葬了父親的一個夜晚,那晚的下午,夕陽異常美麗。也是一個星期天,姐姐們都回來了。平日難得團圓的家裏,顯得和諧但不快樂,因為父親離世,傷痛還沒有離開,還縈繞在大家的心裏。
老娘的臉上,出現了慘淡的笑容,從悲情彌漫的眼角深處,擠出來的。聲音雖然甜美,但保留了顫抖的餘音:“都回來了,都回來了,好啊。”
三姐妹中,大姐回答:“媽媽,你還好吧?”
老娘強裝笑顏:“你們都回來了,我高興,高興。”沒有回答融融的問話,眼裏早已噙滿了淚水。自己和卡卡幾乎是同時喊道:“媽媽!”多像一群小鳥哦,張大了稚氣的嘴吧,等候飛翔回來的媽媽,等候媽媽帶回來的美味……多年以後,這種酸楚的感覺尤存。
借著夜色,老娘買回來很多平日裏吃不上的肉和菜,對於當時的處境,那可是超級的奢華了:香氣撲鼻的排骨燉玉米、讓人流口水的蓮花白回鍋肉、色澤鮮麗的雞蛋豆腐湯……自己固執的認為,那是此生感覺最溫馨、最奢侈的宴席。飯菜上桌,三姐妹驚呆了!那一刻啊,誰都在努力的思考,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啊?事實上,即便是把所有的腦筋都燒壞了,也不能想出來的。因為,壓根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