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十年,繁城,大昭帝都。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繁都。正是雲意春深,草長鶯飛之時,繁城內外全然一派回暖之景,太尉府之內卻是無端端生出幾分料峭寒意,叫人生怪。
“小姐,該起了,今日賞花會老爺夫人說是有事要交代小姐,在前廳正等著小姐過去呢”紅袖說著便卷起了珠簾,隨即又盈盈轉身開了窗,孟笙歌抬眼一看,窗外一支春睡海棠開得甚是嬌俏可人,眼中也不由得帶了三分笑意,這春令時節雖冷冽,倒是一派乍暖還寒之景。
“知道了”她對著那丫頭嗔了一句,話中卻是藏不住的歡欣,說罷便起身,卻不著急梳洗,隨手披了件雲絲披風,緩步走至窗前,靜靜倚著窗台看那一支海棠,一時竟是怔怔出神。
“小笙,你真好看,倒教這海棠失了顏色”,“小笙,你喜歡我麼?”,“小笙,我如今一介布衣又如何高攀得起你,待我金榜題名,定風風光光娶你進門”,“小笙,你等我,我定不負你”······從前過往,曆曆在目,掐指算算,那薄情人當初不辭而別到如今已是一年有餘,起初倒還是互通書信,也偶爾托人暗中送些姑娘家的小玩意兒,可最近這兩三月來,竟是半點消息全無,起初她氣她惱,可時日漸久,便也消了氣沒了惱,隻是暗自怔忪傷神。如今這海棠依舊,故人卻無處可覓,從前的海誓山盟恍若一夢,思及此,不由心下煩亂。
轉身坐在妝鏡前,喚道“紅袖,來替我梳洗”。
“是,小姐!”說罷那名喚紅袖的丫頭便匆匆進了門替她梳理那一頭如瀑青絲。
抬眼又落目在窗外那一株海棠,終是不忍,再看妝奩內各色珠翠頓覺豔俗。
“今日不用朱釵了,替我去院子裏取朵花簪上便是”。
“是,小姐”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偏是折了窗下一朵俏生生的白海棠,她心下一愣,隨即又恢複常態,罷了罷了,從前種種,雖物是人非,但又如何是一朝一夕便可全然忘卻的。
這才凝神細細打量鏡中人,眉如粉黛,目如遠山,一雙翦水秋瞳嵌在如玉般的小臉上,膚如凝脂,唇若點櫻,青絲半綰,頭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海棠,除此之外隻耳上一對白玉珠翠墜子,略施粉黛便是眉目如畫,楚楚動人,母親也常說她這樣的好姿容,養在深閨人未識,未免太過可惜。
“小姐今日賞花會如此未免太過素淨了些,奴婢聽說年年在這賞花會上,來的可都是繁城的世家公子,學者名士更是不必說,就是皇子王爺們,也少不了都要過來看看的”紅袖便替她綰發便說道。
孟笙歌似是無心的把玩著耳邊一縷發,複又拿起妝台上一把牛角花梳細細梳著,眼神卻是一凝不知在想什麼。紅袖見她好似若有所思,便又繼續眉飛色舞道“小姐久居深閨有所不知,這賞花會可是繁城最盛大的節日,據說當今聖上和賢妃,就是在這賞花會上一見傾心,別的不說,就單說這洛園,那都是聖上禦筆親書的牌匾···”
賞花會?她又怎麼會不知道,一年前的今天,她雖尚未及笄,但也是小女兒心性,對這大昭國一年一度的舉國盛會好奇得緊,便私自撇了丫鬟奴仆偷偷跑去看那賞花會。
出了府,順著人流一路沿長街向前,才入洛園,所見之處便是金翠耀日,羅綺飄香,雕車寶馬爭馳競駐,夜色雖濃,但洛園依舊燈明如晝。那樣好的景致即使今時今日再想起依舊美得不可言說。
也正是那一夜,她遇到了他,亦遇到了命定的一劫,那個溫文爾雅的青衣少年。
彼時她正在洛園信步玩賞,看一處遊廊聚了數人,燕語鶯聲,好不熱鬧,一問才知此處便是解花箋燈謎之所,便隨手拿過一盞花燈,燈上花箋有雲“淮左名都”——淮左?天下皆知淮左三州通州靈州燮州,其中燮州橫跨景西水道,十裏長街,商賈往來,絡繹不絕,那必定是三州之中最為繁華的燮州了。
她提筆正要寫下一個“燮”字,卻聽得身後一男子輕呼“姑娘且慢”,隻聽得那聲音溫和醇正,再聽腳步似乎是正朝她走來,便停了筆,轉頭一看,來人一襲青色長袍,身姿挺拔,麵容說不出的清雅俊秀,唇上掛著淺笑,麵容似乎是個剛及弱冠的少年,孟笙歌不禁多打量了幾眼,來人見孟笙歌也是微微怔忪,見孟笙歌身著一件素白抹胸,一襲鵝黃百褶石榴裙,外罩品月飛蝶紗衣,長發如瀑,膚白勝雪,雖形容尚小,但一雙翦水秋瞳嵌在如玉般的鵝蛋臉上,倒真真是明豔不可方物。
“在下柳之言,方才唐突了小姐,望小姐勿怪”他定了定神,向孟笙歌執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