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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斯然驚喜地發現玻璃杯裏的茶葉,薄薄的,一節小指那麼寬,徐徐從杯口斜插到杯對麵的底部,如一段絲綢,飄在水裏。和隨右接觸也不少了,已習慣他每次思考問題時不說話,卻總是抬著一把茶壺不停地從高處往低處倒,然後杯中出現一個“s”,思。曆斯然對那手技術佩服得五體投地,一些小玩意小細節最見真功夫。這是第一次看見他衝不出同的景象來,他趴在桌子上仔細觀察,這代表什麼意思?
“這叫好人一生平安,也是一路平安。”隨右沒讓他繼續猜下去。
“隨律師這手真高明啊,以後律師混不下去了,憑這手,能過得更好。”現代人追求精致生活,不局限於吃穿,玩樂才最見精致和別樣,這些真功夫就是,很受人追捧。
“當美編當不下去了,憑這手,也可以混口飯吃。”隨右看著嶽青平,正色道。
“我?我哪有這手?”曆斯然以為說的是他呢,他是不當美編了,可隻想在平姐姐那兒混口飯吃,如今,她倒混到筆帽胡同去了,據說那兒戒備森嚴,外人不得進入。麻煩啊。
“暫時不考慮這些,不當美編了,正好息息。”嶽青平笑笑搖頭。
曆斯然睜大了眼睛,原來說的是她?“平姐姐,你也會這手啊。”為什麼從來沒在他麵前露過呢?
“會一點點皮毛,混不到飯吃,我回去吃老本。”嶽青平輕鬆說道。
“啊!啊!”曆斯然大叫,蹭到嶽青平身邊,非纏著她露一手,“平姐姐,給我露一手吧,平姐姐,平姐姐。”
嶽青平汗毛都豎起來,趕緊倒茶。隨右笑得臉抽搐,真受不了,這魔頭太幼稚了,哪能追得到大美人,他旁觀者清,早看出曆斯然的用心,既佩服曆斯然的勇氣和眼光,又暗歎,隻怕前路多坎坷,明顯嶽青平沒有任何旎念,對他像朋友,像孩子,像親人,卻無半點情人或者愛人之間的曖昧。
抬手一尺三寸,水從壺嘴裏衝出,又細又急,杯底頓時騰起茫茫煙霧,茶葉被水趕上來,聚成一座高山。壺嘴緩緩挨近玻璃杯,三寸的地方停下,一股騰著白霧的細水從高山中間急急流下,以一道瀑布的形貌呈現在曆斯然麵前。正是隨右的父親隨開親自指點過嶽青平的那道“高山流水”。
隨右不住點頭,難怪父親說她資質過人,心靈手巧,還讓隨左教她其它茶景,確實不一般。父親遺憾地說,可惜被梅大師收了徒弟,不然,他真想收下。隨右當時問,嶽青平不是說大師不認師徒之名嗎?隨開說,進得梅門,自是大師弟子,這是大師當年親口說過的話,而且他也沒在別人麵前否定不是他弟子,我還能收麼?後來嶽青平一直不肯說出梅花紙,連方舟都看出她不想人知道,她是不想此事太張揚,辱了師門吧。
嶽青平將茶杯雙手舉到隨右麵前,真誠地說道:“這一杯高山流水,敬隨律師。感謝這些日子以來傾心的幫助和陪伴。”
隨右接過來,笑:“別隨律師隨律師的叫,我長你好幾歲,你就叫聲大哥吧,按我爸爸的話說,我還是你晚輩呢,咱不來那套,按年齡叫,我叫你青平。”
嶽青平爽快地答應,從善如流:“隨大哥。”她有些遺憾,“可惜沒琴,不然給大哥來一曲高山流水,應個景。”
隨右說道:“能聽青平撫琴,大哥我三生有幸,怎麼能錯過機會,琴會有的。”他按了一聲門鈴,進來一個服務員,隨右低聲向他說些什麼。
嶽青平繼續抬起茶壺,一尺三寸,水到茶葉聚,白水中間流。又是一道“高水流水”,她舉起杯,送到曆斯然的麵前,微笑說道:“這杯敬你,感謝的話不多說,我會一直記得你的好。”
曆斯然被她這一手驚到了,這手法,這力度,嫻熟的得很哪!她身上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本事啊,居然在市井中混得如此慘,被人送到被告席上去了!曆斯然承認,跟他一起的那群人,一貫張揚、狂野、任性,做事不問好壞,隻憑心性。他的世界裏沒有低調和忍辱兩詞,可他在嶽青平身上全找到了。隻是他自己都沒發現,嶽青平的這種性格也是他被迷住的另一個原因。
很快送來一把古箏,琴桌,還配有義甲,隨右說道:“一下找不到好琴,將就著用。”看見嶽青平一臉驚訝,解釋道,“這茶吧是我家開的,要找把琴來不難吧?茶吧本身就配有這些。”
“哦。”嶽青平恍然,隨心茶吧,姓隨的不多,會茶的更不多。
嶽青平放置好古箏,盤腿坐下來,玉手一揚,如白綢緩緩飛起,隨後落在琴弦,琴音流出,巍巍然,有如高山挺立,潺潺然,有如碧水清流。山的莊嚴和水的清亮同時呈現,隨著境界的開闊,右手如水般流暢,左手低音,如山聳立其間。忽然琴聲湍急,宛若流水衝擊高山,一會兒琴聲清柔,又若清水輕拭沙石,嶽青平嘴角隱隱含笑,神色安寧,柔美,像一洛神,一瞥之下翩若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