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第一句話就叫我心中開了一朵花,“唉,這還象個大夫——病人不為舒服,上醫院來幹嗎?東生醫院那群大夫,簡直的不是人!”
“老太太,您上過東生醫院?”我非常驚異的問。“剛由那裏來,那群王八羔子!”
乘著她罵東生醫院——憑良心說,這是我們這裏最大最好的醫院——我把她攙到小屋裏,我知道,我要是不引著她罵東生醫院,她決不會住這間小屋,“您在那兒住了幾天?”我問。
“兩天;兩天就差點要了我的命!”老太太坐在小床上。我直用腿頂著床沿,我們的病床都好,就是上了點年紀,愛倒。“怎麼上那兒去了呢?”我的嘴不敢閑著,不然,老太太一定會注意到我的腿的。
“別提了!一提就氣我個倒仰——。你看,大夫,我害的是胃病,他們不給我東西吃!”老太太的淚直要落下來。“不給您東西吃?”我的眼都瞪圓了。“有胃病不給東西吃?
蒙古大夫!就憑您這個年紀?老太太您有八十了吧?”老太太的淚立刻收回去許多,微微的笑著:“還小呢。剛五十八歲。”
“和我的母親同歲,她也是有時候害胃口疼!”我抹了抹眼睛。“老太太,您就在這兒住吧,我準把那點病治好了。這個病全仗著好保養,想吃什麼就吃:吃下去,心裏一舒服,病就減去幾分,是不是,老太太?”
老太太的淚又回來了,這回是因為感激我。“大夫,你看,我專愛吃點硬的,他們偏叫我喝粥,這不是故意氣我嗎?”
“您的牙口好,正應當吃口硬的呀!”我鄭重的說。
“我是一會兒一餓,他們非到時候不準我吃!”“糊塗東西們!”
“半夜裏我剛睡好,他們把小玻璃棍放在我嘴裏,試什麼度。”
“不知好歹!”
“我要便盆,那些看護說,等一等,大夫就來,等大夫查過病去再說!”
“該死的玩藝兒!”
“我剛掙紮著坐起來,看護說,躺下。”
“討厭的東西!”
我和老太太越說越投緣,就是我們的屋子再小一點,大概她也不走了。爽性我也不再用腿頂著床了,即使床倒了,她也能原諒。
“你們這裏也有看護呀?”老太太問。
“有,可是沒關係,”我笑著說。“您不是帶來自個丫環嗎?叫她們也都住院就結了。您自己的人當然伺候的周到;我幹脆不叫看護們過來,好不好?”
“那敢情好啦,有地方呀?”老太太好象有點過意不去了。“有地方,您幹脆包了這個小院吧。四個丫環之外,不妨再叫個廚子來,您愛吃什麼吃什麼。我隻算您一個人的錢,丫環廚子都白住,就算您五十塊錢一天。”
老太太歎了口氣:“錢多少的沒有關係,就這麼辦吧。春香,你回家去把廚子叫來,告訴他就手兒帶兩隻鴨子來。”我後悔了:怎麼才要五十塊錢呢?真想抽自己一頓嘴巴!
幸而我沒說藥費在內;好吧,在藥費上找齊兒就是了;反正看這個來派,這位老太太至少有一個兒子當過師長。況且,她要是天天吃火燒夾烤鴨,大概不會三五天就出院,事情也得往長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