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5日淩晨1:00,H大教學樓天台
年過四旬的周根碩急促地踱著步,他不時打開Nokia1010檢查收件箱,但冰冷的熒光隻是將他布滿皺紋的額頭映射的更為緊蹙。周根碩默默地望向遠方,紫荊山上若隱若現的燈光讓他的幹澀眼睛感到一陣迷離,恍惚之間他仿佛又看到了老家土屋頂上嫋嫋升起的炊煙,嗅到了燒柴禾蒸饃的氣息,聽到了老娘喊他回家吃飯的聲音......然後,兩行混黃的淚水奪眶而出。
從昨天上午開始,周根碩的雙手便經常不由自主的不停顫抖,以至於學生還調侃他會不會得了帕金森病。但周根碩自己心裏清楚,那是一種不祥的預感,第一次出現症狀的那個下午,他接到了老娘出車禍的消息;而第二次出現症狀的那個晚上——是的,就是十年前的這個時候,而且還是這個地點——他的恩師李光俊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午夜的匿名電話,讓周根碩明白該來的總會來,他整好衣服,寫好遺書,然後橫穿大半個校園,爬上幾百級的台階,來到了教學樓的天台。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周根碩翻騰的內心也逐漸平靜下來,他點起一支長白山,在徐徐升起的煙霧中回顧了自己的一生:他的前二十年都用來拚命地逃離那個小山村,直到拿到金寧市戶口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走的實在是太遠了,以至於都來不及見老娘最後一麵;而後他又用了十年的時間去爭取一個副教授頭銜,但最終卻因為這個職稱而葬送了恩師的性命;最後這十年,他是在節衣縮食的還貸款中度過的,每天起早貪黑接項目寫報告,以至於幾乎忘記了大洋彼岸妻子女兒的音容笑貌;而如今,生命的最後一個小時,身邊卻沒有一個親人相伴,真是何等唏噓。
突然間,Nokiatune響起,仍然是匿名號碼,周根碩掐滅最後一根煙蒂,摁了接聽鍵。
“周根碩,你到了嗎?”
“小鵬,我到了,你不要過來了......”
“哦?你這個貪生怕死之徒!終究還是報警了!”
“不,你放心!絕對沒有!”
“那為什麼不讓我過去?你還是怕死了?”
“不,小鵬,我會自己了斷的!你千萬不要過來,免得留下痕跡會讓警察牽扯到你!”
對麵沉默了很久......
“好的,那你自己看著辦吧,隻有一次機會!”
“好!小鵬,周叔叔對不起你們!”
掛斷......清空記錄......
放下電話,周根碩跪倒在地,對著東北方向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在書包裏拿出一摞紙錢點燃:“娘、李老師,根碩對不起你們!這是根碩這輩子最後一回祭奠你們啦!你們的大恩大德,根碩下輩子做牛做馬再來報答吧!”
看著紙錢慢慢焚化成灰,周根碩直起身來,灌了一口東北燒刀子,然後縱身一躍......
急速的下墜中,時間反而過得無比緩慢......
劃過六樓,那裏是他當年上高數課的教室。想想自己至今都沒搞清楚無窮小和零的區別,周根碩嘴角咧出一絲苦笑。
劃過五樓,那裏是他曾經上文學課的教室。“但如今,突然麵對著墳墓,我冷眼向過去稍稍回顧,隻見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亙古的荒漠,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突然間回憶起這首詩,周根碩不禁搖了搖頭。
劃過四樓,那裏之前是李光俊的辦公室。還記得當初李老師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做學問,必須要實事求是,造不得假的!”想起這句話,周根碩不禁歎了聲氣,如果自始至終就貫徹了這個原則,是不是就不至於走到今天了呢?!
劃過三樓,那裏是吳莘的辦公室,也是一切噩夢的開端。想到這裏,周根碩不禁痛苦地轉過了頭。
劃過二樓,那裏是閱覽室,也是他和老婆第一次見麵的地方。周根碩拚命地昂起脖子,想要再看一眼那個見證了他初吻的書架,但太暗了,什麼都看不到。
已經看到地麵了,一陣巨大的氣流撲麵而來,好冷,就像小時候穿著破衣裳在雪地裏奔跑。“根碩,回家了,試試娘給你做的新棉襖!”周根碩的耳畔仿佛又回蕩起那慈祥的聲音。
1.4秒之後......
“砰!”他聽見自己身體炸開的聲音,巨大的疼痛感從腹部湧起,但旋即又被麵頰上一種奇特的感覺湮沒了。周根碩覺得自己似乎飄了起來,飄回了那間糊滿報紙的小土屋,屋裏的爐火燒的可旺可旺,老娘、老婆、女兒還有李老師一家人圍著一桌熱騰騰的餃子吃的可香可香......
(引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