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填倉節石家悲喜參半春龍日宋門欣悅添寶]
沒有月亮，星星也少得可憐。閃動不停的星星似乎被凍得發抖。
石長興罵鬼天氣，立春後的這個夜怎麼這麼冷。他不斷向雙手哈氣，再用力搓搓耳朵跺跺腳，外冷內火，焦燥不已。仰望天上淒淒星光一眨一眨賣弄著神秘，也似乎為他明示著殷切祝福。是啊，早有的期寄就要變成實實在在的欣喜。聽，屋裏接生婆說明天才能生。嬸子勸媳婦多吃點，為明天長足勁。
明天正月二十五，“填倉節”，好日子。家家戶戶都在院子裏用柴灰畫出大小不一的圓圈，代表糧缸、糧囤，糧囤邊還有梯子，象征來年五穀豐登囤滿甕流的喜慶就擺在麵前。中午，“填倉，填倉，小米幹飯雜麵湯”包含著一年的豐衣足食。對美好日子的殷切希望傳了多少代說不清，真不真撂一邊，我石長興增丁添口就在明天算喜上加喜。可殘酷的現實是去年大旱再逢蝗蟲肆虐，至今大地還戳著光腚似的桔杆，稀稀拉拉像禿子頭上的幾根可憐毛發。碌碡沒翻身的年景餓得人們直不起腰來，這節骨眼上增丁添口豈不是白搭命。石長興身不由己寒戰連連，心涼肚子還叫，咽口唾沫咬上牙繼續跺腳。
有兒女畢竟是喜事，哪個人不期盼？養不了老婆孩子算什麼男子漢。石長興一頭拱進灶房掏柴灰，再細心些過過篩子，精心描繪囤滿甕流的圖景。這會兒效法也算驅趕晦氣，預祝未來一路旺相。石長興笑得燦爛，內心是看著希望再勒緊褲腰帶，夢想著拚出一個轉運的年代來。
一九二九年農曆正月二十五，喜上眉梢又帶緊張的石長興難熬極了。盼啊盼，揪心又遭災，老婆竟然——，天降大難呀。
一股寒流突然襲來，淩厲北風嘯叫著似鬼哭狼嚎。漫天雪花紛紛揚揚，大地披上潔白閃亮的紗衣。一條漫長的窪帶，幹枯的堿蓬棵在風中搖曳，中間一條黑白相間的小路，白的是雪，黑的是堿土，上麵還有雪化水濕的亮光。
石長興奔跑在泥濘濕滑的小路上，前裁後仰，左右搖晃。咕咚！石長興摔倒在地，一手高舉一紙包一手撐地爬起來，泥手不管不顧往身上蹭蹭。紙包揣進懷裏係係腰間帶子，再次按按懷中紙包，似乎那是他的命。老婆難產去李鎮抓中藥，一身係兩命就得玩命跑。摔多少跤數不清了，鞋成了泥榔頭，一身黑衣變成紫花色。
料峭寒風似號角，搖曳堿蓬喊加油。
石長興奔跑滾爬都施展，抓頭上破毛巾擦汗，光頭冒出煙似的白氣那麼一閃沒了，臉卻被泥手抹出五碼六道。氣喘籲籲的石長興在大門外就聽到屋裏悲泣，破門子讓他撞得咣當山響差點兒散架。
倆婦人哭。哭妹子的年青婦人受驚，從炕沿邊挪開。坐椅子的中年婦人一直捂著臉嗚咽。
石長興轉眼間傻了，掏出的藥包落在地上。坑上的媳婦一絲不動，臉像一張白紙。石長興撲上去搖啊搖，叫啊叫，終於醒悟他跟死人說話——白費勁。猛然放開閘門嗚呼老天爺不開眼，下雪害他跑不動也要了老婆孩子命。石長興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
兩位婦人嚇得臉色煞白。中年婦人掐人中、捶背，年青婦人掰嘴、喂水。倆人心裏貓撓似的難受，渾身顫抖著忙活得不可開交。
石長興終於睜開汪汪淚眼，磕磕吧吧問孩子也沒——。
年青婦人哽咽著湊近石長興，敞敞自己的懷。
一個沉睡的孩子讓石長興眼前一亮，急忙抹把淚，伸頭親孩子。
年青婦人急躲說他嘴太涼，別凍著你的兒子。她是死者的嫂子叫閆大菊，夫妹難產，沒等到妹夫抓藥來大出血而亡。
中年婦女是石嘉會的老婆。石家親哥仨，石長興是石老大的孫子，石嘉會是石老二的兒子，石老三出走幾年沒消息。石老三的老婆、兒子和石永嘉的一雙兒女都在去年碌碡不翻身的饑荒中染病，雪上加霜，命喪黃泉。石家接二連三失去四口，趕上天塌地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