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黑色的和服,和服外套著一件白色的大氅,腳上穿著的是有些開裂的木屐。

他的左手中轉動著一支看起來很眼熟的狼毫大楷,右手握著一杆煙槍。

“白先生,這位又是誰?”我一邊問著白華,一邊注視著這個人手中的大楷。

我怎麼看都覺得這支大楷,和我家的那個幾年沒動過了的那支有點像。

“吃白飯的。”白華說著很冷的玩笑,倏地伸手去抓他。

“看我判官筆!”那人張牙舞爪地叫著,就用那支明顯不是鐵製的大楷去擋白華的這一抓。

白華抓住了。

隻不過他抓住的是那支大楷。

那個人從桌上如同一陣煙一般地消失了,但是又出現在了收銀台的桌子上。

“年輕真好啊。”他吸了口煙,然後很享受地吐了出來。

他眯著細眼,看著我和白華的方向。不隻是在看我們,還是愛看白華,又或者是在看我。

“那麼,還有什麼我需要知道的?”我問著他的同時,撇著白華的臉色。

白華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中立人。”那個人又吸了口煙,揚了揚眉毛,用煙杆指著白華,口氣輕蔑地說道。

“或者叫協調人。”

“七個王總會有紛爭。所以需要一個絕對中立的人來解決紛爭。”

“換句話來說,七個王,都必須聽他的話。”那個人又補充道。

“先生是這麼了不起的人?”我刻意地用調笑的語氣問著白華。我能聽出來這個人的所指的是誰,即便他沒有說那個人的名字。

白華卻並沒有做出什麼激烈反應,反倒是輕搖著頭,無奈地笑了一下。

“也沒什麼,就是活的長了點。”

他的話,讓我不禁覺得心裏一揪。

“就是活的長了點”多麼傷感的一句話。

“活得久”、“長壽”這類的事情是我最喜歡考慮的話題,也是我最喜歡用在小說中的話題。

盡管我不過是個不入流的作者,我對於我的文章有著自己的嚴格——沒有思想的文章,我是絕對不寫的。

所以我會刻意地去尋找一些問題,自己慢慢地思考,雖然感覺像是在“未賦新詞強說愁”。

但也因此,就算我隻是坐在家裏轉著筆,也能明白很多事。

我明白,活得久,並不一定是好事。

有時候,長壽是詛咒。

我能清晰地記起外公給他的摯友們寫悼文的情景。

老人家雖然說說笑笑,還讓我幫他修改隻言片語。但是那份無法向兒孫表達的悲傷被他埋藏在心裏,最後隻能化作一聲歎息。

“我明白的。”我一邊想著才去世不久的那位老人,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白華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後就像看著怪物一樣地看了我好一會兒。

他放聲笑了起來,肩膀抖得就像是得了癲癇一般。

“看來讓你留下來等茶會是一件很不錯的事。”那人邊說著,邊在收銀台上的桌邊敲著煙杆,將燒掉的煙絲的灰燼磕了出來。

“今天的茶會可是難得一見的年會。”那人繼續說道。

“年會?”我知道今天有晚上會有茶會,但確實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而舉辦的茶會。但從“年會”這個詞就可以判斷出,這茶會的分量。

“沒錯,在每年的12月和6月都會舉辦的年會。”那人跳下桌,將煙管插入後衣領,雙手插進衣服裏,補充道:“七個王和一部分小主的聚會。”

“那麼您是?”我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完全沒有一點能稱得上“王”的人,猜測他可能是哪一路的小主。

但是,我到現在,知道的小主,隻有一位能符合他的形象——滑頭鬼。

“滑頭鬼。”他昂著頭,嘴角帶著傲慢的笑容,站直了身子,像隻鬥勝了什麼東西的公雞。隻是他的腳還在“啪嗒啪嗒”地掂著。

我心頭一顫,轉而笑罵道。

“果然是吃白食的。”

我看過介紹“百鬼夜行”的文件,知道滑頭鬼的特性。

根據日本的文獻,滑頭鬼是映於鏡裏之花,浮於水中之月。

滑頭鬼是百鬼夜行的首領,是日本傳說中的大妖怪。他會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宴會席位間,宴席的主人不僅會因為忙而注意不到他,更會情不自禁地將他奉為上賓。等到主人注意到有這麼一個陌生人後,滑頭鬼已經無影無蹤了。

“我說的果然沒錯吧?連第一次見你的人都這麼評價你,你還有什麼好委屈的?”白華用平平淡淡的語氣說道,看都不看滑頭鬼一眼,自顧自地將地圖卷了起來。

“七七給他一壺茶,一碟木薯,讓他在一邊安靜地坐著。”他卷好了圖,便往在廁所對門的書房走,還不忘記叮囑七七招呼客人。

白華說話時,還專門突出了“安靜”。

“你們是串通好了的吧!絕對是的吧!”滑頭鬼順手從收銀台的筆筒裏拿出一支鉛筆,對著我和白華指指點點,然後就收到了自己的袖子裏。

“還有!你那語氣是怎麼回事?”他一邊收鉛筆,還一邊抱怨著白華的語氣。

我就這麼看著他把那支鉛筆收到了自己的袖子裏。

果然這是真的滑頭鬼吧。

“請問,這裏有什麼我能做的事嗎?”

我看見白華從書房裏出來了,便趕忙問道。

幹坐在這裏的感覺不是很好,就像是吃白食的一樣,雖然身上沒有錢,但是多多少少的還是希望能幫得上忙。

我已經白吃了人家的蛋糕和南瓜派,白喝了人家的咖啡。

不做點什麼,心裏過意不去。

我就是這一點比較變扭,不喜歡這種欠著別人一點什麼的感覺。

“能的話,可以幫忙買些東西嗎?按照單子上的來。如你所見,七七逛了一圈,隻買了蔥。不過她挑的蔥倒是不錯。”白華就像是在一直等著我這句話一樣,迅速地從左胸口的襯衫口袋裏掏出了一條長達40厘米,寬有5厘米的白色紙條。

“七七,把剩下來的錢給阿武。”

白華一邊吩咐著七七,一邊又坐回了我的麵前,重新看起了窗外。

“真是不錯的天氣呢。”

他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外麵,分明還是雨天。

很遺憾的天氣預報也說雨會一直下到明天早上。

“是麼?”我問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問。

“等茶會結束天應該就會晴了吧。可以一起在月下散步了呢。早晨的時候還會有霧。夜咲,你的百鬼夜行帶來了麼?”

白華說著,就好像他是一位神聖的占卜師,能夠準確的看穿天氣的變化。

“當然帶來了,怎麼樣小哥,想見識一下嗎,本大人的百鬼可是很威武的。雖然刑部的八十八鬼也不錯。”滑頭鬼對我擠了擠眼。

“嘶。”我倒吸了一口氣。

百鬼夜行?那種東西也是能看得?不會被吃掉?

雖然我沒有直接回答滑頭鬼的問話,他似乎還是從我的一舉一動看出了我的意思。這個比我高上一個頭的妖怪,走到我身前,滿意地用煙槍捅了捅我的肩窩。

“嗯。”七七走來,悶聲悶氣地吭了一聲,將錢包遞給了白華。

白華表情複雜地看著七七。

七七一臉疑惑地看著白華。

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原來人偶確實也會出錯啊。

畢竟是人偶,不是人吧。

白華從七七手裏接過錢包,然後“啪”的一下,拍在了我的肩上。

“拜托你了,兄弟。”

“我當之有愧。”我拿起錢包。

我把錢包在手中攥緊。

不知緣由。

我忽然想起了另一個問題。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不是很認得路,我怕到時候走不回來。”

“放心吧,無論哪裏都會通向這裏。AllroadsleadtoRome(條條大路通羅馬).”

白華陪著我來到了門口,為我打開了門。

“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