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白華問著我的感受。
他的故事講完了。
並不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內容也不複雜。
隻是他講述這個故事的情景有些特別。
在那張我取茶壺的桌子邊,就坐著故事裏的一個人物。
慕尼黑侯爵,X。
一個活了數百年的吸血鬼。
他的名字讓我覺得很有深意。
“X”是個很微妙的字眼。
X可以是某個特別的人,也可以是任何人。當然,也有可能他並不願意別人了解他而給自己取的假名。
就像他最後和我說的一樣。就算有一天他也開始殺人,他在這個世界扮演的角色,隻不過是從“獵人”轉換成為“獵物”罷了。“慕尼黑侯爵”的這份特殊的工作總會有某個人做下去。
而“獵人”是誰根本不重要。
雖然看起來、說起來,這是人人都懂、人人都能想到、人人都能理解的簡單道理。但是卻又有幾個人能夠真的想的這樣開呢?
X侯爵確實是個有意思的人。
不過如果他沒有想那麼多,那麼有意思的人就是“我”了。
在片刻前,這個人,X侯爵,離開了。
10年後他還會來。
他是這麼說的。
10年能改變很多事和人,也會有很多要命的意外。
不知道10年後,一切還會是什麼樣子。
且不說10年後。
就是明天,你也不會知道是否會有飛機從天上以自由落體的姿態,落到你的頭上。
不知道,到時候X是否仍然是我們現在見到的獵人,慕尼黑侯爵。
不知道,到時候我還是否活著。
不知道,到時候白華是否還活著。
不知道,七七……她也不能算是活著的吧。
我想著自己的心思,而白華站著,保持著X離開時候的姿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習慣性地歎了口氣。
現在,到了要我作出判斷的時候了。
回頭,選擇離開。
還是向前,趟這塘渾水。
我本該猶豫。
出乎我自己預料的,卻又沒有絲毫的猶豫。
不,或者說,從一開始,我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從白華開始將這個故事,我就已經相信他了。
不,也許我選擇聽這個故事的那一刻,我已經做出了最後選擇。
除非現在有第三個選項。
那種東西,不會有的吧?
我深吸了口氣,做出了我的回答。
隻是,這種話,根本就不能算得上回答。
“生命之間沒有差異,唯一不同的,還是心。”我這麼說道。
我說完,雙手拍在一起,墊著下巴,微側頭,斜著眼,看著他。
我無法對於這個回答感到滿意。
但是要做出判斷的人,不是我,而使白華。
也許是因為咖啡喝的稍多了,嘴裏有些幹澀,更加想喝水了。
我不安地咽著唾液,就像被審訊的犯人一般緊張,兩手小幅度地摩擦著。
兩個人之間又出現了短暫的“絕對的安靜”,就像是嫌煩和警察之間的僵持。
許久之後,白華終於點了點頭。
我鬆了口氣。
我本以為白華會被我的堅定的想法所驚到,但是他的反應卻隻是“點了點頭”。
就像他好想已經知道了一切。
又好像一切發生的都是理所當然。
又好像這是無關緊要的事。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麼我們重新開始聊吧。”
“從頭開始。”
白華恢複了那種親大哥一般的和藹的表情,坐下,將杯子推給了七七。
“七七先把餐具收拾一下。然後再幫我把地圖拿過來,書房裏的那張黑白的地圖。”
七七“是”了一聲,然後開始默默地整理我和白華的餐具。
她展現在我眼中的,完全是一個女仆模樣的少女。
我還是無法相信。
她,不是人,而是人偶。
我再一次提醒著自己。
“難以置信,不是嗎?”
白華目送著推著小餐車離開的七七,用著老人感歎人生的語氣,對我說道。
“無論是觸感,體溫,眼神,還是那種理解能力以及處理事情的邏輯思維。就算是最為先進的電腦都辦不到的事情,七七都辦到了。她簡直就是一個‘人’。”
“請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電腦?”我愣了一下。
我一直以為七七的體內有那種無機物構成的、按照0和1進行運算的物件。
我驚得一下站了起來。
身體的反應速度已經超越了我的邏輯思維。
“沒有是怎麼回事?她……”
椅子並沒有倒地,隻是撞到了和它背靠背的另一位木製同伴。
白華半眯著眼睛看著我。
“Homunculus.(人造人)”
白華說出了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詞。
“那是指煉金術中的人造人。那是一種無限的接近於人的東西。隻有這個詞能用來形容‘七七’這件傑作了。當然,她和煉金術的人造人完全不一樣的兩種東西。人造人是有生命的,而她是沒有生命的。這麼說也許聽起來怪怪的。這樣說吧。構成人造人的,是有機物……但是這也不對……算了……解釋我也不知道的東西果然不可能啊。”
白華似乎想盡力對我解釋,但是他又似乎越來越解釋不清楚了。
他就像是在描一個圓,描著描著,就不知道自己描到了哪裏。
我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
白華苦笑了一下。
最後他就像是被撈出來的魚,掙紮了一會兒終於放棄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東西。在我無法理解的東西裏麵,七七排第一。”
他用坦白的口吻說著,比出了大拇指。
也許這不是坦白,而更加的是一種無奈。
“那位小姐真的是天才。”
他開始對於七七的作者做著評論。
他歎了口氣,重新將自己扔到了椅子上。
這時,七七正好手裏拿著一張卷起來的卷帙向我們走了過來。然後,她撅著嘴,就像在耍小孩子脾氣一樣,將卷帙拋在了桌子上。
“你確定……真的不是人?”我看著她撅著嘴的模樣,覺得好笑,卻不知怎麼笑不出來,便又一次問了白華同樣的問題。
白華並沒有回答。
他不必回答。
我這麼問,隻是因為覺得難以置信罷了。
“七七不喜歡我們這樣討論她和她的作者。”
白華輕搖著頭,話音剛落,一個白色的模糊的影子穿越了半個餐廳想著我們飛來。
白華看也不看一眼,以更快的速度伸手抓住了拿東西。
如果是我的話,至少會先看一下那是什麼。
然後,白華發出出乎意料的悲鳴,就像踩到了陷阱夾子動物。
與白華的悲鳴同時響起的,是水落地的“吧嗒吧嗒”的聲音。
我看清了,白華手中是一條疊得方方正正的、吸飽了水的手巾。
白華的袖口也因此濕透了,一些水還濺到了他的眼鏡上。
白華無奈地歎著氣,就像是一位被女兒捉弄了的無奈地父親。
他揚著眉毛,把手巾放回了櫃台上,對我說道。
“你自己先打開那張地圖看看吧。我去換件衣服。”
他往廁所對麵的門走去。
我聽了他的話後,不再看他,把卷帙輕輕的鋪開了。
這是一張做工非常差的地圖,畫的也不是很精細,但是紙卻是用的上好的羊皮紙。
黑白的地圖,手繪一般的畫作風格,像是中世紀以前人們還沒有對世界有足夠認識的時候會繪製的地圖。
整張地圖上如果標有什麼漆黑的、有著“世界盡頭”的標誌,那這東西就真的有意思了。
我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