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世彥不知道方氏怎麼會冒出這麼一番話來,但還是恭敬地應道:“嶽母大人放心,小婿一定會對茉莉好,不會讓你們操心惦記的。”
方氏前腳送了催生禮回家,初三這日蔣家就派人上門來報喜,來人進門先道恭喜,大人孩子都平安,方氏先把心放在了肚子裏,再低頭往來人的手裏一看,見抱著的是一隻母雞,頓時就覺得心裏瓦涼,擔心了這麼久的事兒,到底還是成了現實。不過這會兒不是惦記這個的時候,還得強撐著給賞錢和支應著,心裏卻是各種惦記和擔心茉莉,依著茉莉的性子,若是剛費勁辛苦生下孩子,就聽得別人的冷言冷語,那肯定就得跟點著了的爆竹似的,且不說是會跟婆家鬧成什麼樣兒,就是對茉莉自己來說,月子裏生氣或是掉眼淚,那可都是得坐下病根兒的。
送走了報喜的人,方氏在屋裏急得團團直轉,但是也沒有當娘的月子裏去看閨女的道理,現在衝去了豈不是等於說擔心蔣家照顧不好自己閨女。茉莉在蔣家坐個月子,方氏就足足擔心了三十天,天天在牆上畫道數日子,算著出了月子娘家去接回來躲臊窩子的時日。
好不容易等到這天上,天不亮方氏就催著祝永鑫趕車去了方莊子,到的時候天才剛蒙蒙亮,兩個人又冷又累地去娘家暖和了一會兒,這才拎著東西去敲了蔣家的門。
雖說蔣家的下人對祝永鑫和方氏的態度似乎還是一如既往的,但方氏卻總覺得每個人都像是偷著嘲笑自己,蔣家的老太太和蔣世彥的娘都沒有露麵,隻有個婆子領著方氏去了茉莉的屋裏。
方氏進屋見到茉莉的時候,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次來還養得白白胖胖的女兒,如今小臉兒瘦得個巴掌大,兩頰都有些微微向內凹陷,額頭上勒著藏青色的抹額,襯得臉色蒼白沒有一點兒血色。
茉莉一見到方氏的麵兒,娘字還沒叫出口,就“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方氏搶步上前把茉莉一把摟在自己懷裏,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抱著閨女瘦得皮包骨頭似的身子,看著床裏頭放著的外孫女,她心裏幾乎要燒出一把火來,回身去給茉莉找了衣裳,裏三層外三層地給包裹好,又給孩子包得嚴嚴實實的,便扶著茉莉下床道:“走,跟娘回家,爹娘還養得起你,咱用不著在這兒看人臉色受這樣的苦!”
祝永鑫本來在外間坐著喝茶,見方氏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扶著茉莉,忙上前去幫忙,剛要開口問是咋回事,就看見茉莉憔悴的臉色和方氏滿臉的眼淚,頓時也明白了個八九不離十,氣得一摔手裏的茶碗,轉身就要去找蔣家算賬。
茉莉伸手拉住祝永鑫的衣襟兒,哭著說:“爹,咱回家,我要回家去。”
方氏把懷裏的孩子交給祝永鑫,自己摟著閨女往外走,“咱回家,以後不回來了。”
三個人剛走到門口,就見蔣夫人從裏頭快步走出來道:“親家公、親家母留步,沒料到你們來得這樣早,我這……”
方氏不等聽她後頭說得是什麼,扶著茉莉就上了車,讓祝永鑫先把車趕去了自個兒娘家,又打發他出去雇了個有車廂的馬車,晌午飯都沒吃就把茉莉和孩子接回了家。
祝大姐知道方氏今個兒要去接茉莉和孩子,就把博寧和栓子留在自家吃了午飯,等送了幾個孩子去上課,這才自個兒慢慢溜達著去荷花家,打算去給添點兒柴火,這樣方氏帶著茉莉回來以後屋裏暖和。
剛伸手撩開門簾子就聽見裏頭傳來哭聲,倒是把她嚇了一跳,趕緊推門進屋,就見祝永鑫蹲在灶間地抽煙,再挑簾子看屋裏,方氏跟茉莉母女倆正抱著哭得傷心。
“哎呀,這剛出月子哭個啥啊,傷眼睛呦!”祝大姐進去扯了帕子塞給方氏,“孩子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不管是咋回事,現在也不是哭的時候,你還撩她。”說罷扭頭去看茉莉,卻也是驚了一跳,瞠目結舌了半晌道,“這、這蔣家也太欺負人了吧,咋好好地孩子給憔悴成了這樣……”
茉莉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娘,大姑,我要和離,這日子沒法過了,我自個兒帶著孩子過。”
方氏連連點頭,“和離,娘答應你,咱家養得起閨女,不能擱在別人家讓人糟踐。”
“人都是勸和不勸離,你這是當娘的說的話?”祝大姐覺得自己都急得牙疼了,跺著腳問,“這到底是咋回事?蔣家就為了茉莉生個閨女,也不至於這麼虐待孩子吧?”
“就算她們沒缺吃少穿的,但是冷嘲熱諷或者是言語擠兌,茉莉這孩子的性子又要強,哪裏受得了這些,心裏不舒服月子咋能做得舒服。”方氏如今一門心思就隻覺得蔣家不對,看著女兒的模樣覺得自己的心都疼得揪了起來,抱著茉莉又哭道,“都是娘不好,娘沒看清蔣家人的這副嘴臉,我家捧在手心兒裏的閨女,嫁到人家家裏連個草都不如,我的命咋這麼苦啊……”
祝大姐見方氏在這兒壓根兒就說不了話,便到灶間叫祝永鑫把方氏拉去了東屋,自個兒去西屋在茉莉對麵坐下,先伸手逗了逗孩子,說了幾句怎麼奶孩子、換尿布、哄孩子的話,看著茉莉的情緒平複了許多,這才轉入正題問:“茉莉,你好好跟大姑說,這到底是咋回事,若當真是蔣家不對,咱家豁出去了也得找他家算賬去,不帶這麼欺負人的,但若是還有別的事兒,你也都一五一十地跟大姑說,兩口子能走到一起過日子不容易,別輕而易舉地就說什麼和離,大姑是過來人,雖說如今日子過得好了,但是當初的苦也都是自個兒知道,那麼多眼淚也都是往自個兒肚子裏咽。”
沒了方氏在一邊哭罵,茉莉的心情平複了許多,抽噎了片刻道:“大姑,我頭一天晚上生了孩子,蔣、蔣世彥他第二天就跟丫頭睡到了床上,那丫頭大早晨地來我床前跪著,說讓我成全了她,給她開臉收進屋來,說自個兒當初算命就是個生兒子的命,要給蔣家延續香火……而那之後蔣世彥就跑了個沒影兒,到今個兒我都沒瞧見他人。大姑,我、我辛辛苦苦地給他生孩子,就算生出來的是個閨女,他也不能這般對我吧?大姑,你當初為了不看著男人納妾,主動地提出和離,我、我如今也是當真受不了了,雖說老太太和婆婆對我還是不錯,但隻要一想到那丫頭我就覺得惡心,我就吃不下東西,我……”
茉莉越說越激動,直接撲到了祝大姐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祝大姐聽了茉莉的這番話,自個兒心裏也沒了法子,而且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勸解,要說這男人納妾,也不是個多十惡不赦的事兒,但也並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更何況這還是在茉莉剛生了孩子的當口,換做是哪個女人怕是都受不起這樣的打擊,更何況茉莉素來都是個硬性子的孩子。自己當初就是不想看著夫君納妾,便自請和離出了夫家,如今更是沒有立場開口勸茉莉盡量接受,隻能摸著茉莉的頭發和後背,盡量地安撫她的情緒。
茉莉在西屋裏哭,方氏在東屋裏也抓著祝永鑫哭得停不下來,家裏正愁雲密布呢,門簾子呼地被人掀開,隨著一股冷風倒灌進來,蔣世彥也一頭紮進來嚷道:“茉莉,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