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篇
2016-01-1915:32:44
白馬篇:
我不知道這個名字代表什麼意思,也不清楚自己原來叫什麼,隻依稀記得這個名字是別人給的,是誰給的,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也許是酒喝得太多,最近我老愛忘記一些事情,有時候又會忽地記起來,記憶仿佛被什麼東西擋住,總是忽明忽暗的,看不清晰。
坐在我對麵的人是這家酒肆的老板,也是個愛喝酒的..卻老說自己是個寫書的人,還一定要向他買酒的人這麼稱呼他,不然他就不賣酒給別人,真是有趣。
在他眼前搖搖手,我說:“寫書的!你幫我寫個故事吧!”
賣酒的寫書人醉著眼望我,我喝幹杯中的酒,回想起在這裏的原因..
這家酒肆開在夜郎都城的城門口,我每天都來這裏喝酒,每次都挑臨街的這張桌子,因為我在這裏等人,等一個叫枯葉的人。
我等了三月,寒冬的雪色早被春日的暖陽融盡。他還沒來,我卻已經開始忘東西了。
我知道自己不能忘記他,不能忘記等他,既然約定好的,他就一定會來,我就一定要等下去..
所以,我對坐在對麵的人說:“你不是寫書嗎,你幫我寫一個故事,趁我還記得的時候,幫我把記憶留下來吧!
賣酒的寫書人眨了眨眼,說道“你要我寫一個故事,我要一個陪我喝酒的朋友,做筆交易吧..”
“喝酒有什麼難的?”我笑一笑,答應了,“明天就給你講我的故事。”
第二天清晨我來到酒肆,賣酒的寫書人已經在等我,還備了紙筆,架勢擺得十足。我失笑,賣酒的寫書人怒瞪我,我才正色起來。
點過小菜,上好酒,我的故事..便從討伐洪荒四獸開始說起..
洪荒四獸是上古時候的惡獸,一直為禍人間,三年前,我受命尋找四獸,三年來,已將其中的三隻誅殺。上月,我得到消息,說四獸中僅剩的一隻青龍現匿於東海之西。我連夜趕至,證實消息屬實後,便想找船出海。
誰知沿海漁村的百姓不蘊世事,竟將青龍奉為神獸,我找不到願意載我出海的大船,無奈之下,隻覓得一葉小舟,這樣,去尋那青龍了..
那天狂風惡浪,風急濤湧,我執一柄銀槍,從清晨巡遊至夜幕降臨,也沒有找到青龍。
正要回轉的時候,天際忽地泛起烏雲,我心中一動,便找了海中的浮礁停靠,暗中等候。
果然,不到一刻鍾時間,烏雲褪散,現出一輪明月,青龍從海中浮起張口吸食月之精華。
我手握銀槍,尋找時機出擊,青龍卻異常警覺,刹那間已感知我的存在,一聲嘯吼,甩尾朝我襲來..
我用長槍輕點腳下浮礁,借力掠至另一塊礁石之上,堪堪避過青龍掃過帶起的勁風——正待迎接下一撥的攻擊,卻發現青龍已然隱入海中,與我隔了幾十丈,隻浮出一雙眼,滿目凶光。
我以為青龍會伺機攻擊,自然全神貫注,誰料對峙了很久,青龍依然不動。
此番景況是我誅殺其他三獸時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其他的三獸在發現有人對其窺探時,皆會大怒,繼而攻擊其人。兵法雲:敵動我動,敵不動我不動。隻有敵動了,我方可發現其破綻,並循機擊破,誅殺三獸我用的便是此法,如今青龍卻不動,隻是匿與海中與我對望,讓我十分詫異。
我解下背上箭匣,搭箭滿弓,想射出一箭激怒青龍,引它向我攻擊..
青龍離我有幾十丈遠,龍身隱入海水中,我無法瞄準,但這一箭意不在中的,便也管不了許多。
手輕放,箭已破弦而去,銀色箭矢帶著破空的聲音,在夜空中掠出一道光..
然而箭未到,龍已驚起!
帶著一聲嘯鳴,青龍擺尾掃落半空中的銀箭,朝我襲來,刹那已掠近十數丈!
我腳下一點,掠身而起,銀槍再揚,直刺青龍雙目——此招原是虛招,以攻為守,為的是尋機攻及其他——伴著嘯聲,青龍已然逼近,我於半空中變勢,長槍微轉,借著青龍撲來的勁風之力,錯開龍首,右腳微蹬龍頸,將身形壓下數丈,長槍再揚,已將青龍的肚腹劃開一道裂口。
濺起的血珠散落在我的唇角,竟然微甜似糖。
說來定無人相信,與青龍錯開時我看到他的雙眼,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眼光蘊著一些..一些..我說不上來的東西,仿佛懷念,仿佛釋然,仿佛憂淒..
也許因為這場廝鬥結束得太快,與我原先預計的完全不同,毫無道理的快,我甚至懷疑青龍是自己撞到我槍上的,可是為什麼呢?我無法知曉。
更奇怪的是我居然在青龍肚中發現了一個人!一個活著的人,一個在青龍肚中活了三百年的人!
他說他不是妖怪,我相信了,他說他忘了自己叫什麼,我也相信了。
他的肩膀上紋著一隻蝴蝶,我告訴他那是一隻夜蝶,白天看似枯葉,晚上卻會發光。
他便讓我喚他枯葉。
枯葉很愛說話,他說自己三百年沒和人說過話了,好不容易有個能說話的朋友,他可不願意呆坐著。我本是一個話不多的人,卻也在枯葉不休止的問題中不知覺的說了很多。
回程的時候經過雪山,我們遇上了暴風雪。我的眼睛被雪灼傷,無法視物,枯葉著急得不得了,我告訴他這隻是一時的,他沉默了很久也沒有說話,我不願他想太多,便給他說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雪天蓮蕊的故事。
寫書的!你知道雪天蓮蕊的傳說嗎?你一定不知道,我說給你聽..
小的時候,聽老人說的,三百多年前,夜朗的女戰將木葉與藥師晨涼相愛,晨涼在雪山守侯三年,等待千年一開的雪天蓮,隻為了取蓮蕊製一種叫“無水”的胭脂,傳說“無水”可使女子容顏不老,青春永留..
當晚我發起高燒,時冷時熱,枯葉對我說,胸口是最貼近心髒的地方,他讓我靠著他的胸口,說這樣就不會冷了。
我靠著他的胸膛,聽著他心跳的聲音,聞著他身上一股淡淡蓮香,迷蒙中真的覺著十分溫暖。
次日清晨枯葉背我上路,風雪卻更大了,我怕背著我,他也會走不出去,便要他放下我。他怎麼也不願意,問我:“走出這片雪山,最想見到的是誰?”
我最想見誰?我知道我一定說了個最想見的人,隻是那人是誰,我現在記不清了..
我對他說,雪山之後是另一座雪山,你能背我翻過多少座雪山?他卻說,背到他死也要把我帶回他身邊!
帶回誰的身邊?是那個我最想見的人嗎?那一刻我伏在枯葉的背上,忽然很想對他說,如果我的眼睛沒有被這場雪灼傷,我現在最想看到的,是你。
可是那句話我沒有說出口,一直都沒有說出口..
後來我們終於走出了雪山,落腳一家農舍。
再後來..
再後來月夜來了..
對了,我想起來了..月夜便是為我取名白馬的人,也是我對枯葉說的最想見的人,我殺洪荒四獸,不是為了國家,隻是為了他..
可是..月夜卻是來殺枯葉的。
我記得那個夜晚,星月無光,月夜找到我,要我殺了枯葉,然後跟他回去。
月夜的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冷然,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我猛然發現一直以來我都不了解月夜,這個我一直愛著的人,那一瞬間,在我眼前,變得陌生異常。
我的記憶裏沒有過往,我記憶裏的過往都是月夜告訴我的,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是我最依賴的一個人,月夜做什麼,月夜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曾過問,也無意過問。
可是如今,月夜要我殺了枯葉..我不得不問。
問了,卻沒有得到任何答案,月夜隻是冷冷地看著我..那眼光,仿佛可以將一切冰封。我強壓下心中的寒意,因為我明白月夜的意思,月夜那樣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我他的答案,他決意要殺枯葉..
可我不能讓枯葉死!
我解下腰間那壺酒,拔去瓶上木塞,一氣灌入喉中..
“你!”
仰著臉,我仍聽見月夜氣極的聲音,烈酒順喉而下,仿佛燒灼著我的心肺..果真,要忘記一個人,便要受這般廝心裂肺的疼的。
“這壺酒太烈了..”我吞下最後一口,胸口是滿滿的疼。
再抬頭,月夜臉上已是波瀾不驚,嗬嗬..我心中苦笑,也許白馬之與月夜,隻是將領與兵屬的關係,從來沒有其他..
“今晚,你們都要死。”月夜說這話的時候,擋著月光的雲層忽然散了,銀色月光刹時鋪了滿地。也映亮了他的臉。
我望著眼前月夜的臉,剛飲下烈酒燒得灼熱的胸口忽的升起一陣悲涼..
忽然記起師傅曾講過的《法句經》,經文中說“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那刻,我想如若能立時忘卻前塵,心中定不不會那樣難過..
月夜轉身離去的時候,我聽到他低聲說:“王已調動南錘眾兵將,你..好自為知。”
“你還記得無水,幫我找回來,今夜就動身!”我趕回與枯葉借住的農家,囑他為我去尋傳說中的“無水”。
我當然知道“無水”隻是一個傳說,是後人為了豐富了木葉與晨涼愛情故事而編撰的一個美麗傳說。
我對枯葉說我會在夜郎城等他帶著“無水”回來,枯葉輕點頭,臨走時說:“你衣袍的領角破了,我不懂針線,便請農舍的大嬸幫修補,明天記得去取..”
我低著頭應聲,右手使力揚鞭,馬蹄踏響,等我抬頭,隻餘飛塵..
我心中黯然,此一別,恐是再見無期了。夜郎王的大軍我擋不了多久,隻希望能為他拖延一些時間,我..不想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