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四年秋,黃河泛濫,沿岸村舍田地淹沒無數,數百萬難民流離失所,僥幸存活之人如蝗蟲壓地,向上遊尋覓一線生機,這股難民潮直逼京城。
···························································································································································································································
是夜深沉,月色清涼如水。
城牆內的河水因多天的雨水而暴漲,不安分的晃動著,激蕩著兩邊的河岸。水流的拍打聲在靜謐無人的夜晚似有著異樣的力量。
湍急的河流順著紫禁之巔奔馳而下,挾裹著一團隱隱綽綽的虛影,在月光的映襯下閃爍在粼波間。
水漸漸倦了,深喘了幾口氣,失了力氣,將那無力閃爍著的虛影拋棄在岸邊。
滿頭珠翠,一襲嫁衣。
三千青絲流淌於碧色金光之間,挽成華美的發髻,本該貴氣逼人,於那張小臉卻顯得極為沉重。
不過八九歲的年紀,滿臉青澀,稚氣未脫。水暈濕了濃妝豔抹,紅豔顏色如粉末浮在那白玉瓷瓶上一般,斑斑駁駁。
嫁衣如一株曼珠沙華般在黑夜肆意綻放,金線筆走遊龍,於血色中勾勒山河景色,這煞人景象如此磅礴宏大,將那小小身軀緊緊裹著,然後淹沒。
咳!
她輕咳一聲,吐出幾口水來,眉頭微皺,掙紮著眨眼,迷蒙片刻,打量著萬丈銀河。
晚風攜著涼意吹散了對夜的古老幻想。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手一撐,緩緩半坐了起來。
這是一條京城人家浣衣洗菜的普通河流,前方有橋,稀疏種著幾棵老樹,不遠處是早已黯了燈火的人家。
她低垂眼簾,看不清眼神。如雕塑一般靜坐在河邊,任河水不時打濕衣角,任寒風吹亂散落的發絲。
良久,良久。
她站了起來,將嫁衣脫去,隻著一身白色的中衣,將滿頭沉重的發飾都卸了下來。
她毫不憐惜地奮力撕下紅色嫁衣的一角,將全身身家——那頭珠翠,放進紅嫁衣折的小包裹裏。掀開衣裳,兩側竟都縫著兩個大暗兜,她小心翼翼地將身家納入其中。,
幾個動作,她似已筋疲力盡,又在原地喘息片刻,才踏出層層堆疊的嫁衣,向前走去。
······················································································································································································································
黑夜中那白影蕭索,如一縷鬼魅。黑發沒了束縛,孤獨的舞於墨色。
終於看見了幾處星星點點的篝火。
她加快了步伐,向近處走去,終於得以看清那火光附近的樣子,卻還保有一點距離。
她停了下來。
十多個臨時的草棚搭在城牆根兒下,鋪著稻草或草席,中間零零星星地點著篝火。很多人,很多人像牲畜一樣擠在促狹又肮髒的空間裏,貪婪的捕獲著殘存的溫度。
遠遠的,那人臉看著也沒有什麼區別,不過絕望又渴望。但願今晚不要凍死在外,再說明日是否會饑迫而亡。
她立在原地,不再向前走去,眸子黯淡了顏色,躊躇著。
突然亮了一下。
一個棚子悄悄地隱在黑夜裏,空蕩蕩的,隻有個男子靠在厚厚的稻草上,隻瞅見一個背影,甚為清峭。
她低下頭,慢慢貓了過去,坐在離那男子最遠的對角,似是累極了,斜靠在欄杆上,正愁著那男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