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十一月二日,趙匡胤以後蜀皇帝孟昶勾結北漢共謀犯宋為由,發兵六萬,分北、東兩路合進收川,僅僅用了六十六天,巴蜀四十六州二百四十縣五十三餘戶就從此換了主人。開寶三年(公元970年),成都府城外的竹林裏,一個穿著藍色布衣墨綠色短褲的少年正背著背簍,在一片泥濘中穿梭。天剛剛下過雨,竹葉被雨水衝洗的閃閃發亮。每當大雨過後,冷煜都會上山找竹筍,因常跟著爹上山,十六歲的冷煜就練就了隻要看一眼竹節的形狀,就可以準確判斷竹筍位置的本領。雨水使土壤變得異常的鬆軟,冷煜小心翼翼的揮著鋤頭,生怕用的力氣大了會挖壞竹筍。“鐺”土層下麵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冷煜蹲下來輕輕撥開土,一股惡臭迎麵而來,那如同以前在山中見到的不知名的動物屍體所散發出來的味道。土層被逐漸撥開,一個暗綠色的青銅鼎被挖了出來,鼎的四周刻著各種像昆蟲一樣的稀奇古怪的圖案,鏤空的地方散發著淡淡的煙霧,一股莫名的寒冷席卷了全身。冷煜卸下了背簍,把捧在手裏的鼎輕輕放在地上,盯著它看了很久,最終好奇心還是驅使著他伸出了手,打開了那個和鼎並不相匹配的蓋子。一瞬間,腐臭的氣味彌漫開來,一隻黑色的蟾蜍靜靜的趴在裏麵,皮膚粗糙,頭部、上眼瞼及背麵密布著疣粒。冷煜雖然是從山林裏長大的孩子,並不懼怕什麼蛇蟲鼠蟻,甚至凶猛野獸,但是眼前所看到的卻讓他感到恐懼,渾身的汗毛仿佛一下子全都立了起來,即便這樣,卻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驅使著他把手伸向鼎裏。蟾蜍好像感覺到了危險正在靠近,睜開了眼睛,猛的跳向冷煜的手臂。一種前未有過的寒冷從手臂傳向全身,就如同冰雪穿透了皮膚,融進了血液,冰封著每一寸流過的地方。蟾蜍的眼睛變成了暗紅色,身上的疣粒被撐的鼓鼓的,好像隨時要爆裂。冷煜僵直的躺在地上,看著那隻蟾蜍在不停吮吸著,卻絲毫動彈不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那隻蟾蜍以及冷煜的手臂上都附著著一層薄薄的冰霜。蟾蜍閉上了已經變得鮮紅的眼睛,在此同時,寒冷占據了所有的末端,冷煜失去了對身體最後的控製,也閉上了眼睛。冷煜的家在成都府外三十公裏的翠竹山山腳下,因交通閉塞,與外界幾乎沒有什麼聯係,甚至後蜀滅亡也隻是最近幾日才聽說的,不過對於一個隱居在世外的家庭,政權的更替對他們而言,其實也並沒有那麼重要。冷煜從小就和父母一起生活,除了跟父親進城賣過幾次竹子編製的扁筐,除此之外,冷煜的生活裏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不過生活過的卻很幸福,在冷煜的印象裏,他並沒有經曆過什麼痛苦的事情,除了有一次,他在下山的時候不小心被絆倒,一根尖利的竹茬插進了腹部,他還記得把竹茬拔出來時的那種撕心的痛楚,疼的他大叫“啊……”冷煜在床上坐起,碩大的汗珠從臉頰滴落。冷煜輕出了一口氣,可剛剛平靜下來,卻又被眼前所看到的弄的緊張不已。一間不大的的屋子,一張竹製的桌子,上麵擺滿了瓶瓶罐罐,兩把椅子靠在旁邊,牆上掛著一幅字,上麵寫著“道法自然”,空氣中彌漫著類似中草藥味道的芳香。“這是哪?”“這是青城山”門被打開,一個青衣老者走了進來。“你被毒物咬傷,正好我經過將你救起。”冷煜看了看手臂高高的腫起,周圍紅一塊紫一塊,紅腫上有兩個不起眼的不規則的傷口,看上去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不用擔心,我已經幫你上過藥了,雖然不知道是何物咬傷的,但是應該沒有大礙。”“道長,我想回家”“你的傷……”“我要回家”“這……好吧,我給你帶些藥,一會叫弟子送你回去”冷煜從屋子裏走出來,站在院裏才發現這裏好大,兩排對著的大概幾十間房子,中間連接著一個個長廊,腳邊種著一些淺色的花卉,遠處諸峰環峙,狀若城廓,幽靜的猶如之身另一個世界。一個瘦瘦的穿著和剛才那個老者一樣樣式的淡藍色衣服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小兄弟,是清虛道長讓我來送你回家,跟我來吧”冷煜跟在後麵,走了好久才看到大門,門口又塊碑,上麵寫著“自為青城客,不唾青城地。為愛丈人山,丹梯近幽意”。出了大門,騎上一匹棗紅色的馬,下山的路崎嶇不平,上下顛簸的還有冷煜的心情,離開家那麼久了,不知道父母會不會著急,而身前的陌生人都不知道叫什麼,更不知道這到底是要去哪。“小兄弟,你叫什麼啊”“冷煜”“冷這個姓很少見啊,我叫張淩,是上清宮的大弟子……”張淩一路上一直在和冷煜聊著,而冷煜隻是有一句每一句的搭著話,他一直盯著前麵,期望著過了下個路口就能看到家。翠竹山就在眼前了,冷煜的臉才鬆弛了下來。剛一下馬,冷煜就急迫的衝向屋子。“爹——娘——”冷煜推開房門,房裏的一切都和之前沒有變化,牆角堆著滿滿的竹筐,桌子上還有一塊沒有繡完的手帕,可是屋子裏卻空無一人。這時,屋外傳來打鬥聲,冷煜從窗戶的縫隙裏向外看去,五、六個黑衣人和張淩打了起來,張淩看起來瘦弱,功夫卻了得,徒手打倒了那些手拿兵刃的黑衣人。張淩衝進屋子,一把抓住了冷煜,“小兄弟,這危險,快跟我走”“不,我要找我爹娘”“先跟我走,這些黑衣人功夫了得,回到山上再想辦法幫你找父母”“不,我要……”冷煜突然看到張淩的腿上被刀割了一個長長的口子,鮮紅的血一點點的從裏麵滲出來。正在冷煜哽咽的時候,張淩把他抱了起來,騎馬趕回青城山。趴在馬背上冷煜緊咬著嘴唇,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流,隻不過剛一流出來就被飛奔的馬帶起來的風吹散了。從未有過的焦慮、擔心、害怕一齊湧上來,百感交集的感覺像要把整個人撕裂,父母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或者……到了上清宮前,張淩一瘸一拐的在前麵走著,冷煜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緊緊的跟在後麵。每上一布台階,冷煜的心都會微微的痛一下,但是眼淚卻一直忍著,一滴都沒有流出來。大殿裏清虛盤坐在中間,旁邊兩個弟子正在打掃著。張淩把整個事情告訴了清虛道長,清虛想了片刻,對冷煜說:“今日天色已晚,你先住下,明日一早我就派弟子過去幫你找尋父母,先讓張淩帶你去休息吧”“謝謝道長”冷煜輕輕的鞠了一躬,然後跟著張淩又來到了白天住過的房間裏。張淩倒了一杯水遞給冷煜,“小兄弟別擔心了,我相信你爹娘沒事的,他們也許隻是去找你了,明天我多叫些師兄弟去,一定幫你找到爹娘,至於那些黑衣人吧……”張淩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尷尬的立在那裏。“你腿上的傷沒事吧”“啊?沒事沒事,敷過藥了,小傷小傷,嘿嘿—嘿嘿—”張淩說讓冷煜好好休息,自己就先回房去了。張淩走後,屋子裏寂靜的能聽到自己的呼吸,雨後的天氣更有些悶熱,冷煜在床上坐了會便披上衣服走了出來。那陣陣草藥味道的芳香在夜晚變的更加的濃鬱。冷煜沿著剛才的路來到了上清宮旁邊的一個小亭子,上麵寫著“聖燈亭”。冷煜坐在亭子裏看到山穀裏光亮點點,閃爍飄蕩,成百上千,山穀一時燦若星漢。從小到大,冷煜從沒看到過這種奇觀。“這是聖燈,傳說是"神仙都會",青城山的神仙朝賀“張天師”時點亮的燈籠。”張淩從後麵走了過來。“突然想到還沒替你換藥,回到房裏看你不在,聽其他師弟說你來這邊了”“這麼多神仙,能幫我找到爹娘嗎?”冷煜在心裏想著。回到房裏,張淩拿出一藍一紅兩個瓶子和一卷紗布,“道長說用紗布包下傷口,怕你睡覺碰到會痛”邊說著,張淩已經敷好了藥,熟練的把紗布包好。張淩走後,又是一片寂靜。想想今日發生的一切,比夢還要不可思議。雖然總幻想著生活中能出現些波折,讓生活不那麼平淡,但是當波折一旦出現,卻又好懷念以前的平靜。畢竟,是兩個也是唯一的兩個親人,兩個朝夕相處十幾年從未離開過的親人,如果……突然,眼前浮現了白天那些黑衣人手腕上繡著的斧子的圖案,好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也許是太累了,漸漸的呼吸聲變得清晰而又均勻。生活就像平靜的水麵,投入一個石子,掀起的必定是一層又一層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