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顏丹青討厭夏天。

她對班主任解釋,“因對紫外線過敏,故而夏天也隻能穿長袖長褲。”

老師體恤,同意丹青不用著夏季校服。

丹青的舊日同學一臉鄙夷的揭穿,“顏丹青早年也穿短袖短裙,身上和臉上一樣雪白,哪裏有過敏?顏丹青是個撒謊精。將來也會像她媽媽一樣變成一個狐狸精。”

時間一久,關於丹青和丹青媽媽的傳言愈發被添油加醋,同學們漸漸都不肯同丹青接近。

和初中時一樣,丹青又落了單。

如果是以前,丹青或者還會不甘心這樣無理卻又堅持的集體性排斥,那段日子,她曾經一次又一次的努力,試圖消弭自己與別的孩子之間的隔閡,當然,最後並沒有成功――成年人的世界固然市儈而冷漠,孩童勢利起來也冷酷難當。

而現在,丹青已經習慣了。

最重要的是,丹青開始對這個世界產生懷疑。

不是因為老師若有若無的放任疏離,不是因為同學不加掩飾的鄙視嘲笑,也不是因為父親辭世後經曆的種種拮據困難,是因為母親。母親在放棄她自己的同時也推開了女兒。

起先丹青還不明白,為甚麼母親可以這樣自暴自棄。

後來,漸漸體會到甚麼叫做生活迫人。

真的,父親去世前後,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人走燈滅,這些詞語的意思忽然變得具體而鮮明。

父親公司的合作人做假帳逐漸侵吞財產不說,最後更留下大筆債務自己攜私逃跑。母親霍沉香根本對生意一竅不通,所以無處追索,勉為其難收拾爛攤子,變賣首飾房產,求親告友看盡冷臉,最後一咬牙再不肯求人。

怎麼辦?一切從頭學起。丹青記得那段日子母親早出晚歸,四處奔走,每每回來已是深夜,疲倦的說不出話,直接衝個澡倒在床上昏迷般的入睡。

丹青就是那時候學會生活自理,照顧自己的同時還要料理家事,九歲的小孩,已經知道怎麼去繳水電煤氣費,怎麼用洗衣機、高壓鍋,開門七件事件件拿手。

霍沉香實在太忙了,要應付追債,要學會追債,要自己跑業務應酬客戶,還要抽空上夜校充電加油,整個人如同停不下來的陀螺,蓋因生活的鞭子一刻不歇。她來不及照顧幼女,每天塞點錢給女兒囑咐她自己解決三餐,髒衣服和家事留著媽媽回來會做……當然她無暇做個顧家的母親,可她已盡力,然後有一天她發現家中似乎來了田螺姑娘,不但窗明幾淨,偶爾早歸還能吃上新鮮飯菜。原來,這個田螺姑娘就是丹青。

丹青記得母親當時的表情,她看看煤氣灶前墊腳的矮凳,又看看圍著幾乎拖到腳麵的圍裙的女兒,半晌,扭過頭去。母親哭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

許是太累,母親終於病倒,一下子歇了一個多月,先前的努力盡數白費。等病好了,母親也作出了決定,她們的生活又發生了改變。

顏丹青的媽媽是狐狸精!

開始,丹青覺得困惑,為甚麼媽媽不再努力打拚,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中午起身細心熨貼的打扮停當,然後便開始講電話,聲音糯軟,聲線低低,不時咕咕輕笑,收線後很快便出門去了,亦要深夜才回來。

母親照例還是給丹青錢,數額比先前多了許多,丹青沒有亂花,反而小心存起,依舊自己買菜做飯。

有一天母親臨出門又拿錢給丹青,忽然一把扯過女兒的手細細端詳,然後皺眉,“你還在自己做飯?”她戳戳丹青指尖新燙的一個水泡,“以後不要做了!女兒家手變粗了,多少錢也買不回來。”

那時候丹青在學校已經被人背後指指點點,心裏委曲此刻再也藏不住,低聲回嘴,“我不要錢!我自己做!”

母親一愣,“你自己做?好,好。真有骨氣!”她忽然諷刺的笑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堅持多久?”

母親的表情那樣陌生,丹青覺得後心發冷,寒毛都要豎起來。

此後,家裏的境況慢慢好轉,母親逐筆還清舊債後結束了公司業務,沒有再轉做一頭小生意,也不出去應征找工作,可依舊應酬不斷,每天打扮的光鮮亮麗出門赴約,名聲愈發不好。

丹青在學校裏慢慢被孤立,出門老覺得周圍鄰居在身後目光閃爍冷言冷語,畢竟是個孩子,完全得不到外界的鼓勵,內心原有的堅持也開始瓦解。

母親看著家裏逐漸淩亂,又瞟一眼丹青的成績單,臉上似笑非笑,“看來,還是霍家的基因比較厲害。明天下午鍾點阿姨會來,丹青,你放學後早點回家等門。”

等母親出門後,丹青進到母親的房間,梳妝台上滿是昂貴化妝品,她自一片狼藉的化妝棉下輕輕扶起一具像框,照片上父親摟著妻女笑得開懷。

鏡中的女孩臉容潔白晶瑩,眉目璨然婉轉。

“丹青乖寶快快長大,長得和媽媽一樣漂亮!”爸爸笑聲朗朗,丹青童音咿呀。

“不不,不要,我不要像媽媽!”

丹青滴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