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廚房熬完藥出來,才發現外麵已起了風,冷蕭的風撲在麵頰上有些刺骨的疼。這樣的寒意往年都是到了十一月底才會覺得,今年的冬季似乎提前了。無暇去感歎秋去冬來的倉促,纖月將藥湯倒入甲清海水龍紋暖水釜中溫著,小心地捧進了含宸殿內。
上午間,以防冷風透過窗縫吹進殿中加重藍昕的病情,崔明勳特地命人在裏麵裝上了一層糊著軟煙羅的窗屜,秋香色的紗羅遮住了一半射進殿中的日光,屋內沒有點燈的時候,竟是有些昏昏沉沉的。守在內閣裏的宮婢見纖月進來,立刻迎上去,輕細的聲音帶著點緊張,“侍女長,她從昨夜一直到現在都沒醒,會不會……”
“別胡說”,纖月微惱地瞪她一眼,“季大人說了,為她施過針後,她會昏睡一段時間,別這麼大驚小怪的。這裏沒你的事兒,先出去吧”,將宮婢攆了出去後,纖月回頭看了眼床帳裏的人,那樣若無聲息地睡著,還真像……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將暖水釜放在床邊的榆木黑漆雕花小茶桌上,轉身走到帳前,把垂下的白紗帳子輕輕攏起掛在銅鉤上。屋內的光線本就不是很明亮,可就是這麼晦澀的一點光落在藍昕的臉上,都讓她刺目得微皺起了眉,似乎很不舒服地輕哼了幾聲。纖月見她這麼半睡半醒地,索性搖了搖她的胳膊,把她徹底推醒了,“起來喝藥吧,這藥有止痛的功效,喝了你會舒服些。”
藍昕抖了抖眼皮,慢慢睜開了眼,經過這麼連番的折騰,她整個人已憔悴得脫了相,慘白無色的臉上掛著密密的冷汗,如同一個枯瘦得虛殼,或者更確切地說,她就像是個白紙糊成的人兒,指尖輕輕一點,都可以把這個人輕易地戳破了。
纖月憐惜地看著她,一種感觸由心而發——如此痛苦地活著,還真沒有死了來得痛快呢!
可是,轉念間,她心底又會忍不住這樣想,同樣身為女子,她不得不有些佩服歐陽藍昕的這份隱忍,就算是換做男子也不一定能做到這樣吧。發愣了片刻,又見藍昕痛咳了起來,她忙俯身在床沿邊坐下,扶著藍昕起來,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好不容易止住咳意,藍昕虛脫地靠在纖月的身上,嘴角勉強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卻是半點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纖月小心地抱著她,在後麵墊上金絲軟絨團龍紋靠枕,扶著她倚了上去,細心地問,“這麼坐可舒服?有沒有咯到?”
藍昕搖搖頭,感激地對她微微笑著。
纖月起身走到小茶桌旁,將暖水釜中的藥湯倒入小碗裏,“陛下有命,你一定要把這藥都喝光啊,你也知道,要是剩下一滴藥汁,陛下一定不會輕饒的,所以再苦的味道,你也要忍一下,我已經準備好了蜜棗,喝完了藥馬上含一顆,就不會苦了”,回身坐在床邊,一勺勺地喂她喝。
經曆了那半碗剩粥的慘痛教訓,藍昕哪裏還敢不都喝光呢,忍著苦味乖乖喝完了一整碗。或是藥效真地起了作用,身上的疼痛不再那麼劇烈的糾結著她的心神,她靠著稍稍恢複過來的一點力氣向床沿邊挪動了一下身子,看著纖月從對麵紫檀羅漢榻上擺著的小炕桌上抱了一個雕漆雲龍的捧盒過來。
打開盒蓋,原來裏麵用以花瓣狀做出的隔層分裝著杏脯、金絲蜜棗、糖心蓮、冰梅丹、糖水青梅,金橘餅六種蜜餞小吃,“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隨便拿了幾樣,不如先嚐嚐這個‘金絲蜜棗’化一化舌上的苦味吧”,纖月隨即用指尖撚了一顆送到她的嘴裏。
藍昕含在嘴裏抿了抿,淺笑著點了點頭,用輕弱的聲音讚道,“真地很甜,謝謝纖月姑娘。”
“照顧你是我的職責所在,你不用客氣”,纖月放下捧盒,又取來一杯漱口茶,“蜜餞吃起來會不會太膩了?要不要漱漱口?”
藍昕抬起眼簾,莞爾淺笑,“纖月姑娘真地好細心,怪不得可以成為日居殿的侍女長。”
聽到她這樣的評價,纖月臉上的柔色反而減弱了幾分,立時糾正她道,“我能成為日居殿的侍女長可不全是因為細心,最重要的是,我對陛下的一顆忠心。陛下對於忠於他的人,一向是善待的。而對於那些不忠甚至違逆的人,則是毫不留情。”
“忠心?”藍昕輕聲喃喃著,目光不由移向了窗外。含宸殿內閣的窗戶是對著東麵的。遠遠的,可以看到東宮那些殿閣等級較低的硬山式屋頂。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在那裏的短暫遭遇,對於皇帝來說,她既是不忠又是違逆的人,她本應該是被活活折磨死在那裏的。毫不留情?苦笑著揚起嘴角,他連感情都沒有,又何談留情!
算了,她不願想起那個人,接過纖月遞過來的茶水,漱了漱口,茶香淡淡地遮住了舌尖的苦味,吐進銅盂裏時,能看到薄薄的血絲。一定要她忍痛時,連舌頭嘴唇都咬破了。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重新拉緊被子,認命地什麼也不想去想。
見她如此心灰意冷,纖月同情道,“唉,你這是何苦呢?”俯身邊為她掖好被角,邊細聲勸著,“其實,你隻要順著陛下的意思,又怎麼會遭受這樣的折磨。”見她立刻緊閉上眼睛,似乎是不願繼續聽下去,纖月反而心裏生出一絲氣意,明明是她歐陽家欠陛下的,她哪裏還有資格再去違逆陛下的意思。也不管她是否願聽,執意地繼續說,“我六歲便入宮跟在陛下身邊伺候,你們都認為陛下很壞,可他為什麼會壞?還不是被歐陽丞相一步步逼出來的,他若不壞,又怎麼能收回本屬於陛下自己的權利?又怎麼能重振朝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