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飛在一旁慢慢飲酒,一到這時候,他總是洗耳恭聽。他深知陳日飛這位中書令,不似尉遲濤那般英明神武,卻有自己獨到之處。陳日飛待人平和,如沐春風,不急不躁,然不經意間一劍封喉。這同陳日飛昔年在江湖之上闖蕩有關,從來都是笑裏藏刀。
張泉放下酒碗答道:“大人有所不知,刺史蔡大人可謂生財有道,斂財有方。在刺史大人眼中,我等五縣便是發財樹。下官並非陽都縣令寧革那等人,花費重金從蔡元朝手中買得陽都縣令一職。下官乃是朝廷委派,治理一方官員。公事上,下官對刺史大人從無不敬之處。刺史大人各種吩咐,下官皆已盡心辦到。然要下官每次前去,都要準備一份厚禮,下官難以辦到。下官不過縣令,一年俸祿千兩紋銀。若是同百姓相比,可謂吃喝不愁。若是要下官每次去南康,都要拿出千八百兩紋銀送禮,可謂笑談。下官上有父母高堂,下有糟糠之妻,外帶三女四子,全家皆靠下官這點俸祿過活。如此生活,雖不至捉襟見肘,談起送禮奉承,萬物可能之事。然除去平陽鄧公,其餘同僚每次拜見刺史大人,皆有禮物奉送。如此一來,刺史大人心中自有輕重。下官同平陽鄧公,甚少前去拜見刺史大人。彼此見麵多有不快,又何苦相見?此次南康遭遇百年不遇飛蝗,朝廷戶部撥下八萬斤救災糧,另有救災銀五萬兩。贛縣,平陽兩縣受下官及鄧公拖累,所分救災糧同銀兩,不過一成耳。”
張泉說起救災糧以及銀兩數目之時,李雲飛便是一皺眉。之前平陽縣令鄧玄便提起過此事,這與戶部下撥數量相差過於懸殊。皇上親口下旨,命戶部下撥救災糧四十萬斤,白銀二十萬兩。如今到南康郡,卻隻有八萬斤救災糧,白銀五萬兩。這其中差額,不用問便是落入刺史蔡元朝私囊之中。隻是這蔡元朝好大膽子,竟然敢私吞救災糧與銀兩。陳日飛衝李雲飛使一個眼色,李雲飛會意,並未開口道破此事。張泉若是平時,也不會這般心直口快。奈何幾碗老酒下肚,怨氣在心中鬱結已久,不吐不快。加之麵對陳日飛,此人半點官架也無,可謂平易近人之極。在張泉看來,眼前大權在握中書令,更像一位老友。“張縣令,此次陽都鎮暴民起事,汝可有耳聞?實不相瞞,本官此次前來,也想知曉張縣令對陽都暴民看法。”陳日飛不動聲色,親自為張泉斟酒。
張泉又喝下一碗老酒,此時他毫無忌諱。歎息一聲說道:“大人,此事說來極為平常。百姓之中十有八九皆是良善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一家老小辛苦過活。然一旦斷去生機,莫說百姓,便是田間野兔,也會暴起搏命。陽都災情嚴重,甚於平陽,贛縣。陽都縣令寧革,本是草包一個,又隻知斂財。聽聞其將兩萬五千斤救災糧暗中賣與當地米行獲利,一萬多救災銀更是落入私囊。聽聞陽都百姓草根樹皮也尋不到,如此饑荒之下,若無暴民,才是怪事。有近萬陽都百姓,跑到敝縣境內投親靠友,也有不少就在縣城流落。下官無奈,親自上門勸請縣內有數富戶,出糧出錢,建立粥棚,以解燃眉之急。陽都鎮下官前些年也曾到過,那本是富庶之地。比起敝縣盧家莊,還要強上三分。此次暴民起事,亦是當地好事少年,前去西門莊園偷牛引起。西門家是南康首富,聽聞家主西門火同刺史大人過往甚密。民間有傳言,西門火從刺史大人手中低價購得數十萬斤糧食,存於陽都鎮糧倉之中。南康郡內,到處都是西門家米行,準備待秋冬缺糧之時,高價售賣。暴民起事,攻下西門家糧倉,開倉放糧,附近村鎮饑民為之歡慶。南康童將軍出兵,聽聞其在陽都鎮大肆燒殺。曾有陽都鎮逃到敝縣百姓,親口對下官講述,童將軍所屬官軍,比起強盜還要凶狠。所謂官逼民反,天災雖猛,同人禍相比,不足為慮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