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馬車,我吩咐管家領著司馬清文先去安排住房,我和慈姑則先回臥室,換了一身清爽衣服,連日的舟車勞頓,我早已遍身疲乏。
小品了一會兒茶香四溢的碧螺春,正準備出房門,房門口就傳來了管家的聲音:“主子,司馬公子說要見您一麵,小的就讓司馬公子在東大廳候著了。”
“恩,你去吧,我隨後就到。”
“是,奴才告退了。”
管家的腳步聲遠去,我轉身吩咐慈姑,“慈姑,你去把洛陽藥鋪總管墨申叫過來。讓他在西大廳候著,我隨後見他。”
“是,主子。主子,把披風帶上吧,洛陽天兒冷。”說罷,一件狐領的披風就已披在我身上了。
我無奈笑笑,“慈姑,不用這般緊張,我已不似往日那般柔弱了。”
“是,主子現在身子是好多了。但是,這樣奴才總歸放心些。”
替我整理好披風,又塞了一個小暖爐在我手中,慈姑這才告退。
走在回環往複的長廊上,一路欣賞著這漫天的白雪,洛陽,今年又是一個好雪年。今年的雪,下得多情了許多,沒有五年前那場雪的寒冷,也沒有十年前那場雪的冰冷刺骨。
今年賞雪客,他年未名人。
曾幾何時,天上人間降白雪,地上墨家開金宴。每年的大雪最深之時,墨家就會年複一年的大開金宴。金宴金宴,卻非黃金之宴,而是這一場宴會,不分門第,不介黨派,五湖四海聚集天下文人騷客,賢人雅士,由墨家統一出題,開展一場文學盛宴。凡在這場宴會中脫穎而出者,最終都被朝廷收納,一躍進入金鑾殿,成為朝廷的棟梁,因而世間便把墨家的這場宴會稱之為“金宴”。而那些在這場宴會中讓那些才子一戰成名的詩賦歌篇,都借由這場宴會,而流芳百世。
昔日的墨家,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梅園中的梅花,四季常開。梅花,也因此成為墨家的標誌。
恍惚之間,我似仍走在墨宅之中,娘親一天到晚氣急敗壞呼喚我的聲音似乎還跟在身後繚繞,奶娘繡給我的好看的梅花小衫,才剛剛洗了,還為我晾曬在園中。二哥從江南又帶回了稀奇的梅花種苗,昨夜興衝衝的托人悄悄告知我,讓我今兒早起,他要給我第一個看。喜得我一早醒來,洗漱都顧不上,就往二哥的房中衝去。又要出遠門的三姨夫說,在開春的時候要帶我回洛陽墨家的老宅看一看。
他說,洛陽有世間最美的牡丹,可是哪怕是世間最美的牡丹,也比不上我這朵墨府的小花。我慎重的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告訴三姨夫:“三姨夫雖然你做的梅花糕是全府最難吃的,但是你的眼光還是很好的。”逗得我的三姨夫哈哈大笑,把我放在他的脖頸之上,樂顛顛的駝我回府。
把我交給永遠拿我沒轍,也永遠拿我二姨沒轍的二姨夫手中,這個尚書府的小公子,帶著冬日裏最溫暖的笑顏,哄著我說:“小伊安,三姨夫回來給你戴上洛陽城中最美的牡丹,讓你做天下第一小美人,好不好啊?”
我撅著小嘴:“三姨夫,為什麼我是小美人,明明我是大美人。”
抱我在懷中的二姨夫和三姨夫都被我弄得又無語又好笑了起來。
“好好好,我們伊安是大美人,這下高興了吧。妹夫,好了,我出發了,快帶伊安回去吧。風大,別涼了她。”說完,給我整了整小披風,便朝門口走去。青年才俊的身影,在我的視線中一步步的遠去,臨門口之時,他衝我們回頭一笑,向我們擺了擺手,示意我們快回去。
再一眨眼,這個自從我出世以來,一直比疼親兒子還疼我的三姨夫便沒了人影。他曾為了我,走遍江南,尋第一樂師教我琴瑟之妙,他曾捉著他的小兒子,讓我能盡興得在他小兒子的臉上胡作非為,而他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在父親和娘親身為一家之長,忙的腳不沾地,顧不上我的時候,是他抱我在懷裏,輕輕的安慰在雷雨夜哭鬧不止的我。是他領著我,第一天走進墨家學堂;是他帶著我看了在京城的第一場煙花;是他抱著我聽了京城梨園的第一場戲。如父如母,這個善良的尚書公子,給了我無盡的包容和愛,可是,我卻最終沒能等來,洛陽城中那最美的牡丹。
因為那一年,文老將軍病逝,文貴妃入獄,七皇子被貶,當今聖上趕盡殺絕直接將七皇子放黜至新疆伊犁,永世不得回京!
當年的那場雪,血紅漫野,腥氣衝天,而今年的這場雪,卻再不複當年的血腥,僅僅隻是寧靜與美好。
踏入客廳,司馬清文正在對著牆上的一幅字畫,深深地入神。我不忍打擾,便獨自坐下來,就著隨放在桌邊的書,翻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