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砰”得一聲,莫名其妙地,我死了。撞我的是一輛大卡車,卡車司機疲勞駕駛,就在他打盹的那一刹那,我被送上了西天。我活著的時候,想過無數種將來死亡的方式,可能躺在病床上等待牛頭馬麵來接我,可能突發腦溢血在昏迷數天後不甘心地離去,可能被我不孝的女兒或者不忠的丈夫偷偷殺死,也可能受不了工作的壓力和朋友的背叛而從七八樓的地方跳下,甚至,我想過我可能是被母親的絮叨煩死的,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居然出了車禍,死在了一輛滿是泥巴的車輪底下,真髒。
我沒有離開,確切地說是我的魂魄沒有離開,可能正如電視上所說的,我積攢的怨氣太重,一時半會無論是仙界還是陰曹都不敢收我,留我暫時在世間慢慢去除掉身上的怨氣。
三天後,是我出殯的日子,來的人不少,可是有幾個是真心的呢?葬禮上,人們哭得唏哩嘩啦,我在一旁看著他們冷笑著:現在來哭我,為什麼我活著的時候不對我好一點。”
我看見了一個滿頭白發的人,她低著頭,肩膀因為哭泣不停地聳動著,旁邊的人扶了她坐下,她才抬起頭,是我媽,一夜之間她真的白了頭,可是奇怪了,她不是最看我不順眼的嗎?她的眼裏應該隻有走馬燈似的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才對,怎麼會有我的存在?人們都說隻要當了母親就會體會到自己母親的含辛茹苦,可是我沒有,女兒的出生讓我更無法理解她的所作所為,一個當媽的不能盡心盡力地養大女兒卻費盡心思地找男人,她還算是媽嗎?諷刺的是,當她老了以後,當沒有男人再圍在她周圍的時候,她終於把目光重新聚集到我身上,嘴裏不停地嘮叨著我身上發生的一切事情,哼,我該欣慰嗎?果然這時候她還在嘮叨著:“你們說說這個丫頭,我說過她多少次讓她小心仔細一點,她就改不了,現在出事了吧,從小學起就老是一個小數點點錯或者把一加一算成三,現在倒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她還老嫌我煩,要多聽我幾句也不至於現在這樣。”說完又哭起來。
“囉嗦。”我厭惡地歎口氣,大喊道:“死了都不讓我安靜。”
他們聽不見,繼續悲傷著,我看見了站在老媽身邊的老公,五十歲的老公意氣風發,是市裏土地局的局長,可這幾天沒見好像也蒼老了不少,眼睛紅紅腫腫的,站在老媽身邊安慰著她。
“哼,裝得倒挺像,當官的嘛,總要在外麵做出一副顧家愛妻好男人的形象,對升遷都有好處。其實心裏指不定樂成什麼樣呢。”老公外麵有個女人是我早都知道的事情,隻是我一直沒有拆穿,本來我想等我有了足夠證據後直接拿著一遝他和別的女人上chuang的照片摔到他臉上,然後留給他兩個字“離婚”,誰知道這項大工程還沒有開始,我就被那該死的髒卡車撞死了。
站在老公旁邊的就是我不孝的女兒,我真沒想到她會來送她媽一程,不過,也如我所料,她果然沒掉一滴眼淚,一直冷冷地環顧著周圍的一切,然後穿過我的身體走出了房間。這個女兒天生就是來討債的,從十六歲起就開始交男朋友,十七歲失掉了初ye,十九歲第一次墮胎,十九歲半開始K藥,我一次次地瘋狂都沒有阻止她繼續墮落的步伐,二十歲的時候,醫生告訴她因為多次墮胎,她不可能再懷孕,我從外人嘴裏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就匆匆往家趕,我想罵她:“為什麼不做好安全措施。”可還沒來得及到家,那個該死的司機就打了個盹。現在,這個讓我這輩子都做不成外婆的人居然還有膽量到我的葬禮上來,如果有可能,我真想詐屍來教訓教訓這個女兒。
這時候,從門外跑進來一個人,是我生前最好的朋友,就是這個最好的朋友背叛了我,我帶的高三班的有個學生自殺了,學生家長找上學校要求學校負責,學校卻要求我負責,原因是我曾經罵過,還是很惡毒地罵過這個學生,讓這個學生自尊受到傷害所以選擇自殺,可笑,是我把他推到樓下的嗎?開庭的時候,就是這個好朋友做了證人說我確實很惡毒的罵過學生,於是我得賠錢。我就是去籌錢的,受盡白眼後還被人告知女兒終身不孕,我是要去教訓女兒的,可是現在,我卻躺在這裏。
很快,我變成了一堆灰,被葬進了土裏,人一批一批地離開了,離開的時候,人們已經開始談笑風聲起來,哼,都是些什麼東西。
我特想趕緊轉世,轉了世成為一個新的自己,命就該好一點了吧。可是那個囉嗦的判官非說我怨氣太重,讓我交代問題,好吧,既然你是我上司,我忍你:
第一章往事不堪回首
我很清楚地記得我六歲生日後不久,我爸爸就離開了人世,他是一家什麼工廠裏的工人,在操作機器的時候不小心,整條胳膊被卷進了正在呼呼運轉的輪子裏,等到有人發現把電閘關掉的時候,我老爸的一條胳膊已經血肉模糊,因為當時醫療條件很是糟糕,送進醫院後沒多久就因為傷口感染而丟掉了性命。
我媽那年正好三十歲,用後來我老公的話說就是一個如狼似虎的年齡,在把爸爸葬入土裏以後,我媽一把摟過我:“孩子,以後就剩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這句話,我居然一直堅信了將近兩年。
六歲的年紀,我對死亡沒有什麼概念,隻當是爸爸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回來。我把這個美好的願望一直帶到七歲,那一年,我上學了。一切新奇的東西讓我暫時忘記了爸爸,可是卻沒有讓別人忘記我沒有爸爸,我一直受到小朋友們的排擠,他們總是聯合起來圍成一個圈,把我圍在中間,然後用一雙雙黑乎乎的手指著我唱:“餘景鷗,沒爸爸,生來是個野娃娃。”
當我哭著把這些都告訴我媽的時候,她每次都不耐煩地揮揮手:“等他們說膩了沒興趣了,自然就不會再說了,你媽這一天忙忙叨叨累死累活的,你就別添亂了,你沒看見外麵每天都在抓人?街上到處都是狗崽子,他們天天被打被罵的都不怎麼吭聲,人家說你兩句你就受不了了?”
我媽就是這樣,別人總有別人的好處,而我,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一無是處的人。我也沒什麼辦法,照樣每天背著破破的書包去上學,每天被同學們笑是野孩子,終於,我不會再被罵一次就哭一次,而是每次聽到這話總能冷笑一聲衝出他們的包圍圈自己該幹嘛還幹嘛去了。人總是犯賤的,你越是對他的行為有反應,他越是針對你,但是當你不再理會他的時候,他也就慢慢地覺得沒勁了。八歲的時候,就在已經沒有人再喊我野孩子的時候,我媽領回家了一個男人。
“小鷗,你不是說在學校老有小朋友喊你野孩子嗎?現在,我給你找回來一個爸爸,別人就沒辦法再喊了吧。”
“別人早都不喊了。再說,他也不是我爸爸。”
“小鷗,他是你爸爸,他從今天起就是你新爸爸了。”說完,我媽硬把我扯到這個男人跟前:“叫爸爸。”
我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男人,肥頭大耳的一個人,這讓我很困惑,在這種貧窮的年代到底是什麼能把他喂得這麼胖,胖到他隻要稍微一抬頭,脖子後麵的肉就鼓出一個山包,寸頭,露出頭皮的那種寸,眯眯眼,不用笑就已經是一條縫了,肚皮滾圓。他一把扯過我:“這就是小鷗啊,長得真漂亮這孩子。不叫爸爸沒關係,叫叔叔,等跟叔叔關係混熟了再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