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如烈護衛著劉府的家眷,離開夏州之後,遁入了茫茫人群之中。在將軍身邊警衛了這麼多年,超高的警覺性讓他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宇文泰已經派出了殺手,正朝著他們追了上來。脫離了大軍的庇護,他們在宇文氏的死士和殺手的追殺之下,很難存活下來。
他猜得沒錯,此時宇文泰派出的殺手和死士,已經在這邊大地上展開了搜索,尋著他們的蹤跡追了上來。為了保證這些婦孺孩童一個都逃不掉,他們化整為零,約定了發現敵情的暗號,各自分散前進。他們相信,一旦目標被他們盯上,劉府的家眷,將沒有一個人能逃得掉。
前路漫漫,後方敵人追殺,生死關頭,所有的壓力都落在了劉如烈肩上。一旦決策失誤,這支隊伍就會立刻傾覆。他隻是一個親衛頭子,讓他衝鋒陷陣,破軍斬將,沒有絲毫問題。可是如今,麵臨這種關乎所有人生死存亡的境地,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穿過了邊境,抵達了齊國境內的一座小城之後,他安頓好眾人,派出人手去打探主公的消息。隻有得到主公確切的消息,他才能決定下一步該如何行動。當外出打探消息的護衛哭嚎著回來的時候,他心裏猛地一沉。
聽到屬下告知主公戰死,劉如烈虎目含淚,滿臉悲愴。雖然早已知道主公此去凶多吉少,可是當主公真的戰死沙場之後,他還是忍不住悲傷。悲傷之後,他就不得不考慮,主公遺留下來的家眷以後該如何安置。主公和幾位公子已經戰死,男丁隻留小公子這根獨苗,如果不能將他安全的安置下來,他怎有顏麵,去麵見戰死的主公。
劉如烈來到劉夫人跟前,向劉夫人稟告了主公戰死的消息。劉夫人並沒有慌張,她平靜的聽完了劉如烈的稟告。她開口道:“老爺戰死,劉家就剩下陽兒一跟幼苗。如烈,如今劉家的這顆大樹已經倒塌,現在我也隻有你可以完全信任,無論怎麼樣,一定要保證陽兒安全的活下去,隻有他活下去,劉家的未來才有希望!”
劉如烈抱拳,沉聲道:“夫人放心!就算拚了如烈這條老命,也一定保證小公子的安全。夫人請在此等候,某這就去安排護衛們繼續趕路,宇文泰派出的殺手很快就會找到這個地方,我們必須走進齊國的腹地,才能徹底的擺脫他們,保證所有人的安全。”說完,他抱了下拳,退了出去。
等到劉如烈離開,劉夫人一下子就癱軟了下來。如今丈夫已去,整個劉家的千斤重擔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加上如今這麼危險,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裏麵臨過這樣的境地。但是,她不得不為這所有人的生命負責,她一定要堅強起來,才能安撫好驚惶的眾人,帶領大家逃出危險,安全的活下去。
獨自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為老爺傷痛了許久,她通知院子裏的護衛,讓他們去將劉家幸存的所有人都請過來。待人都到齊之後,她開口道:“如今的狀況,大家也都知道了,老爺已經戰死沙場,宇文泰那奸賊已經派了殺手追殺我們,誓要將我劉家滿門盡數誅滅!”
說道這裏,她掃了一眼堂下眾人的神色,繼續說道:“想要逃脫追殺,就要想辦法瞞過那些殺手和死士的眼睛。我們所有人聚在一起,目標太大,容易被敵人發現,也不容易躲藏。從現在起,我們分開走,能走掉一個是一個,絕對不能讓宇文泰的陰謀得逞!你們各自帶上金銀細軟,逃命去吧。如果逃脫了殺手的追殺,就隱姓埋名,好好的活下去。生死有命,誰也不知道我們這裏的所有人,最後能有多少能安全的活下去。各自珍重吧!”
劉如烈站在門外,沉默的聽著屋內眾人的哭泣。如今前路茫然,護衛們的臉上都有些沉重。他們都是跟隨劉輝征戰多年的老兵,因為傷殘等原因從軍中退了下來,被將軍安置在了自己的府邸。受了劉家這麼多年的恩惠,如今,到了需要自己拿命來還的時候了。哪怕送掉這條性命,也要保證夫人和公子小姐安全的活下去!
等到其他人哭哭啼啼的出了房門,房間內就隻剩下劉夫人,以及她的兩個孩子,信陽和大他四歲的姐姐。作為劉輝的嫡親骨血,隻要能讓他們安全的活下去,劉夫人不介意犧牲掉自己的這條性命!
如今,留在劉夫人身邊的,隻有劉如烈和百餘名護衛,這些人發誓要用他們的生命,來護衛夫人和公子少爺的安全。大家默默的低頭做著自己手裏的活計,將刀磨得更加鋒利,將箭矢修理平整,他們都清楚,未來的這一段路將非常的凶險,隨時都會麵對追趕上前的殺手和死士的攻擊,想要完成使命,來不得半點大意。
信陽默默的看著這一切,默默的將這一切都記在了心裏。他雖然還小,可是已經懂得了許多東西。當父親踏出府門,隻留給他一個強壯而決然的背影之時,他就明白,那很可能就是他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麵。雖然父親時常跟他吹噓,敵人是如何的不堪一擊,可是他眼裏的擔憂和沉重,並沒有瞞過他這聰慧的兒子。他隻是將這些都藏在了心裏,不想讓即將上戰場的父親再為他擔憂。
當全家離開夏州,逃往齊國的時候,他就猜到,父親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當得知父親戰死之後,他如遭雷擊,全身僵硬。那個經常舉著自己,用他那紮人的胡須紮自己小臉的男人戰死了,那個為了讓他好好讀書,將他揍得鬼哭狼嚎的男人戰死了,那個為了讓他打熬一身強硬的筋骨,變著法的將自己折磨得筋疲力盡的男人戰死了。他再也回不到這個家裏來了。那離別時的如山背影,就那樣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顧不上悲傷,父親臨走前說了,自己已經是男子漢了。如今劉家就剩下他一個男丁,為父報仇,撐起家門的重任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默默地看著母親為了讓大家逃脫追殺,做出的種種決定,捏緊了小小的拳頭,暗自下定決心,等他長大以後,定要讓宇文家為今日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的代價。
為了瞞過殺手的眼線,劉如烈將一行人化妝成了一支商隊,招募了幾十個夥計,把劉夫人和公子小姐藏匿在商隊中,他和護衛們則化妝成商隊的護衛,意圖蒙騙過那些殺手,順利的抵達齊國的腹地。隻有在那裏,躲進齊國大軍的羽翼,才能讓這些殺手退去。
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非常殘酷,饒是他們萬般小心,終究還是被殺手尋到了蛛絲馬跡。在一片開闊的荒地上,一大群殺手追上了他們。眼見殺手們迂回跑到商隊前麵,攔住了他們。劉如烈知道,他們已經隱藏不住了。趁著殺手們還未摸清他們的情況,他拿起武器,大吼一聲:“隨我殺!”身邊的護衛立刻跟著抽出武器,朝殺手們撲了上去。
雙方糾纏在了一起,一時難分勝負,如烈心裏非常焦急。他很清楚,必須要趕緊消滅眼前的敵人,離開這裏,一旦敵人的援兵趕到,整個商隊的人將沒有一個能活下去。
眼見招募的夥計們驚慌的四散逃竄,卻被殺手們無情的全部殺掉,劉如烈已經顧不上他們,他必須要保證夫人和公子小姐的安全。咬了咬牙,他招呼護衛在主母馬車兩邊的護衛一起上,必須要趕緊消滅掉眼前的敵人,離開這個地方。
馬車停了下來,馬兒的驚慌嘶鳴驚醒了馬車裏睡著的信陽。聽見刀劍相擊聲,他剛想下車去看看究竟,就被劉夫人拉住了。劉夫人拉著他的手道:“不要下去,敵人追上來了,你還小,不要下去給你烈叔他們添亂。能不能擺脫他們,就看你烈叔他們的吧。”說完她閉上了眼,沉重的歎息了一聲。
信陽點了點頭,趁著娘親沒注意,悄悄的把腦袋伸出窗外。隻見那些殺手手中長刀那冰冷的刀鋒,在陽光的映射下,閃爍著令人齒寒的光芒。他們那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波動的眸子,讓他如墜冰窖。
馬背上的戰鬥,這些殺手遠遠不是懂得在馬背上相互配合的護衛們的對手。不斷的有殺手被護衛們從馬背上捅下來。為首的殺手眼見自己的人手不斷的掉下馬背,人數上的優勢正在逐漸被消耗,再這樣下去,他們就別指望能夠完成他們的任務。
突然,他看到護衛們身後停著的馬車,心中一亮,立刻吩咐手下舍棄這些護衛,朝馬車進攻。這樣一來,護衛們為了保護馬車內的夫人和公子小姐,被迫落入了殺手們的戰鬥節奏,配合嚴謹的陣型終於漏出了破綻,被殺手們抓住機會,將他們砍下馬來。戰鬥也開始朝著對殺手們有利的方向發展。
如烈見到己方開始顯露敗勢,心道不妙,敵人並不傻,知道護衛們的目的就是護住馬車,如今他們已經找到了自己這邊的致命弱點,不顧一切的瘋狂朝著馬車靠近,一旦讓他們靠近馬車,馬車裏的夫人和公子小姐將毫無活著的希望。
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已經不可能了。他大喝一聲:“弟兄們,保護好馬車,跟我一起衝出去!”
信陽看著離馬車越來越近的殺手,最前麵的那個殺手臉上的眉毛和長斑的鼻子都已經清晰可見,他這時候竟然忘記了害怕,看著緊隨在那個殺手身後的護衛,小拳頭捏的緊緊的,暗暗為護衛加油,期待他給那個殺手致命一擊。
咬緊牙關看得正起勁,劉如烈亡魂大冒的大喊了一聲:“少爺!”邊喊邊將手中的長矛朝信陽這邊扔了過來。隻聽見鐺的一聲,一柄飛向信陽的長刀被如烈扔出的長矛從中間撞擊了一下,梆的一聲插在了車窗邊的木板上。
信陽嚇了一跳,看著近在咫尺的長刀,小心肝撲通撲通的,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離自己如此的近。他急忙將腦袋縮回了馬車,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大口大口的喘氣,剛剛真把他嚇壞了。
如烈趕到到馬車邊,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長矛,攔在了馬車邊上,將馬車緊緊的護住。憑著個人的武勇,如烈殺退了不少靠近馬車的敵人,他自己的身上也增添了好幾道傷口。
護衛們退到了馬車附近,殺手們趁機將他們團團圍住。看著包圍圈越來越小,如烈咬了咬牙,一矛狠狠的抽在了拉馬車的馬屁股上,大喝道:“走!衝出去!”
馬兒吃痛之下,痛鳴一聲,撒開蹄子奮力狂奔。護衛們圍繞在馬車周邊,護住馬車免受敵人的攻擊。殺手們看到對方要跑,更加不顧性命的衝擊馬車,雙方搏殺得尤為慘烈。
看著昔日袍澤一個個落下戰馬,劉如烈悲憤的怒吼了一聲,手裏的長矛一招橫掃千軍,逼得馬車前端的殺手不斷的後退,趁著敵人後退的當口,劉如烈忘命的衝了上去,拚得滿身傷口,他終於衝破了殺手的包圍,護衛們護著馬車,順著劉如烈打開的缺口,一起衝了出去。
將留下斷後的護衛清理幹淨之後,為首的殺手看著早已沒影的馬車,再看看自己身邊還能站著的十幾號人,他隻好無奈的放棄了追趕的想法。
自己這邊人數占盡了優勢,沒想到最終卻功虧一簣。此次讓他們逃出生天,想要再次攔住,就沒這麼容易了,他們離齊國的腹地越來越近,一旦他們進入齊國的腹地,自己將不得不放棄此次任務。
一想到任務失敗後。回去將要麵臨的可怖懲罰,他就不寒而栗。怒罵了幾句,他趕緊打出會和信號,他隻希望周圍有他們的人能盡快趕過來,趁著目標還未進入齊國腹地的城池,作最後一次攻擊。
亡命奔逃了許久,眼見殺手們再也沒有追上來,此刻所有人都已經累得不成人形。瞧見前邊有片樹林子,劉如烈吩咐大家趕去林子休息。等到大家都進了林子,護衛們都癱軟了下來,扶著戰馬從馬背上滑下來,躺在地上直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