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一對短劍(1 / 3)

清明時節,江南一帶,終日細雨霏霏,遠山近水,都籠罩在如煙似霧之中,看來別饒情趣。太湖兩岸,宜興一帶,一向是魚米之鄉,連日細雨,令得田中的禾稻,碧也似綠,水車聲中,間或傳來一兩下農夫高歌之聲,的確是恬靜之極。

在一片大好田野間,一隻水牛,正在緩緩向前走著,騎在牛背上的牧童,頭上戴著老大的鬥笠,身上披著刺蝟也似的一件蓑衣,坐在牛背上,十分悠閑自在,水牛踏在泥濘的地上,草叢之中,陡地竄起一條人影來。

牛背上的牧童,根本未曾看清是怎麼一回事時,那疾竄而起的人影,已來到了近前,手臂伸處,將那牧童,硬自牛背上扯了下來。

在那人身形一頓間,隻見這是一個麵色十分獰厲,約莫四十上下的漢子。

那漢子的額上,有著兩道血也似紅的刀疤,一望便知,不是善類。

而他一把抓住牧童在手,四麵一看,見沒有人,便以極其迅速的動作,將牧童身上的蓑衣,除了下來,穿在他自己的身上,又一伸手,將牧童的鬥笠,也脫了下來,戴在他自己的頭上。

那人一將牧童的鬥笠蓑衣穿戴在身,露出了一個極其獰厲的笑容,手臂一揮,將那牧童揮出了丈許,“嘩啦”一聲水響,跌入了河中!

他在出手抓住那牧童之際,按住了牧童的軟穴,但在揮出之際,卻並未將牧童的穴道解開,那牧童直沉下了河底去。

那人在轉眼之間,殺了一個與他無冤無仇的少年,但是他卻若無其事,立即翻身上了牛背,向後麵看了一看,又側耳細聽了一下,立即像那牧童一樣,騎在牛背上,策著水牛,向前慢慢走去。

那人的身形,本就相當矮小,而鬥笠蓑衣一遮,就算在近前,也隻當他是一個牧童,卻不知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

在那人策著水牛,走出了七八丈,便聽得自東而西,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因為連日細雨,道路十分泥濘,因此馬蹄聲聽來,也十分低沉,那人在馬蹄聲才一入耳之際,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看。

那時,已經可以看到兩匹駿馬,並轡馳至!

那人連忙轉過頭去,馬蹄聲迅速馳至,隻見來的兩匹馬,十分駿逸,但是馬身上卻沾滿了泥漿,顯見是長途奔馳,未曾歇息。

而馬背上,則是一雙十分年輕的男女。

那男的大約二十左右,濃眉大限,一副憨直之態,女的則隻有十六七歲光景,生得非常秀麗,十分慧黠。兩人的身上,也早已濕透,他們來到了那水牛的後麵,一齊拉動馬韁,道:“牧童,向你打聽一件事!”

那人騎在水牛之上,略動了一動,道:“什麼事?”

那少女急急道:“有一個矮個子,凶眉惡眼的,額上還有兩道刀疤,是走這條路上來了,你可曾見到?”

那少女所形容的那人,分明正是如今騎在牛背上的那一個!

但是因為那人以鬥笠遮住了麵,所以少女和那年輕人都看不清他的臉麵。隻聽得那人捏細了喉嚨,道:“有的,有的。”

那年輕人的神色,十分激動,道:“牧童哥,事關重大,他向哪裏去了,快告訴我。”

那人一伸手,道:“剛過去不久。”

那年輕人道:“多謝指點!”雙腿在馬肚上一夾,和那少女,又並轡向前馳去,但是他們兩人剛一策馬起步,從水牛旁邊掠過之際,隻見牛背上那人,肩頭一聳,掀下了頭上的鬥笠。

緊接著,隻見他雙手齊揚,悄沒聲地,揚起了兩股紅索,在紅索盡頭,各係著一隻和真人手掌,差不多大小的鐵爪。

那鐵爪的五指之上,皆生著倒刺。那人的出手奇快,手臂一振間,紅影一閃,那兩隻生滿了倒刺的鐵爪,已無聲無息,來到了這一對年輕男女的肩後。

那一對年輕男女,做夢也未曾料到,剛才他們向之問路的人,竟就是他們所要追尋的人,等到飛爪臨近,將要抓中他們之際,他們覺出不妙,想要轉過身來時,卻已慢了一步!

在電光石火之間,兩人隻覺得肩頭一陣劇痛,連忙一勒馬。

那兩匹駿馬,一聲長嘶,人立起來。那人仍騎在牛背上,雙臂用力向後一拉。

兩隻鐵爪,一抓中了年輕男女的肩頭,便已深陷入肉,這一拉,隻見兩人,麵色慘白,竟被那人,生生地拉下馬背來!

那人“哈哈”一聲長笑,望著跌倒在泥濘中的兩人,道:“你們要找我是麼?朱三爺在這裏!”他一麵說,一麵雙臂又連抖兩抖。

隻見那一雙青年男女,在泥濘中滾了一滾,竟一躍而起,各自手臂揚處,“刷刷”兩聲,隻見兩道精光過處,已將連在鐵爪之上的紅索削斷!

牛背上那自稱“朱三爺”的人,一見這等情形,麵色微微一變,但是他立即棄了手中紅索,仰天“哈哈”大笑,道:“你們斷了紅索,便可無事了麼?”

那兩個年輕男女,一斷了紅索之後,鐵爪還留在肩上,但卻已不能妨礙他們的行動,兩人各自踏前一步,手中晶光四射的短劍,橫胸平放,看情形,兩人本來是準備發招的。

但是他們卻並未曾發招,隻是麵色變得更自,那少女驚呼一聲,道:“有毒!”

那年輕人高聲道:“與他拚了!”

他一言甫畢,雙足一頓,手臂向外一揮,那柄兩尺來長的短劍,揮起了一道精虹,連人帶劍,一齊向前,撲了上去!

那人似乎也知道對方的厲害,不等他撲到,手在牛背上猛地一掌擊出,身子已就著那一掌之力,向後反躍了出去,那水牛挨了一掌,負痛怪叫,向前衝出,恰好將那年輕人的來勢,阻了一阻,待那年輕人讓開了向前衝來的水牛之後,那人已在兩丈開外!

隻聽得他一麵笑,一麵叫道:“倒了!倒了!”

那年輕人心中一凜,回頭看時,隻見那少女已向下倒了下去,他心中大吃一驚,連忙奔過去,隻奔了兩步,自肩頭起,全身突然一陣發麻,竟也不由自主,雙腿一軟,跌倒在泥濘之中!

那人“哈哈”大笑,身形抖動,抖得身上披的一件蓑衣,顫動不已,更顯得他猛惡無比。

他-麵笑,一麵來到了那年輕人的身邊,抬腿便是一腳,“砰”地一聲,正踢在那年輕人的腰際,踢得那年輕人一連打了幾個滾。

他又是一聲長笑,道:“好大膽的東西,竟敢一路追蹤朱三爺?你們是何人門下,說!”他一麵問,一麵凶光閃閃的眼睛,已望定在兩人手中的短劍上。

那年輕人被那人踢得滾了幾滾之後,恰好來到了那少女的身邊,兩人一見對方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對短劍之上,心中盡皆一驚,兩人都不由自主,勉力一縮手,想將那一對短劍藏了起來。

但是那人的動作,何等之快,一問甫畢,陡地身形一矮,五指如鉤,已向前疾抓而出!

隻聽得“錚”地一聲響,那兩柄短劍,在他一伸手間,已全被他搶了過來。他一得劍在手,便定睛去看。

而也就在他一看清那兩柄短劍之際,他的身子,猛地一震,麵色也為之劇變!

隻見那兩柄短劍,一擲短,樣子也是一樣,全發著青瑩瑩的精光,一望而知不是凡品,劍把黑漆漆,沉甸甸,不知是何物所製。

兩柄短劍,所唯一不同之處,便是在劍柄上所刻的兩個字不同。一柄劍上,所刻的是一個“聖”字,另一柄上則是一個“芳”字。

那人呆了半晌,又向地上兩人,看了一眼,麵上更露出了駭然已極的神色,道:“你們……”

他隻講了兩個字,身子更是一震。

這時,在他麵前的,隻是已中了他獨門兵刃“飛魂毒爪”的兩個青年男女,根本沒有什麼可怕的物事,而他飛魂爪朱烈,在黑道上也不是無名的人物,可是他一句話隻講出了兩個字,便麵如土色,不自由主,身子震動了起來。

那年輕人喘了一口氣道:“我們”

但是他也隻講了兩個字,那少女便搶著道:“你已經知道我們的來曆了,可是麼?”那人忙道:“是!是!朱某人有眼不識泰山”

他一麵說,一麵向前走來,這時候,他麵上充滿了誠惶誠恐之色,像是唯恐兩人不肯原諒他的過失一樣。然而,他一來到兩人的麵前,麵上的神色,便陡地一變,重又變得獰厲無比,四麵一望,握住了手中的短劍,向下疾刺而至!

他那一劍,刺的正是那少女的胸口!

那少女大吃一驚,叫道:“你幹什麼?”

但是朱烈卻恍若無聞,短劍仍是疾刺而下,那少女雙目一閉,自度必死無疑,可是短劍劍尖,在離她胸口,尚有半寸之際,朱烈卻又硬生生地收住了勢子,猛地躍退了一步,失聲道:“不行!不行!”

那少女重又睜開眼來,道:“你已知道了我們的來曆,卻還不取解藥出來,難道就不怕後患無窮麼?”

朱烈一聽得“後患無窮”四宇,立即想起那一對短劍主人行事的作風,麵色又自一變,叱道:“我將你們兩人殺了,並無人見,可免後患!”

那年輕人大聲道:“你別弄錯”

可是他隻講了四個字,那少女以肘在他腰際,撞了一撞。

毒發麻痹,那少女雖是勉力一撞,力道也不大,但是那年輕人的腰際,剛才被朱烈踢了一腳,已受了重傷,這時再被那少女一碰,痛得牙關緊咬,再也講不出話來!

那少女立即接上去,道:“你不會的,你若是敢下手,剛才早已下手了!”

朱烈心頭,怦怦亂跳!

他再也想不到,因為發現自己做了一件案子,尾隨了下來的,竟會有那麼大的來曆,若是他知道的話,剛才他一定由得兩人馳過去算了。

而如今,他出手將兩人打傷,放了他們,冤家已成,從此後患無窮。將他們殺了,這件事勢必成為驚天動地,轟動整個武林的大事,一雙短劍的主人,焉肯善於罷休?一被查出,更是不堪設想!

飛魂爪朱烈,一生為人狠或無比,但是此際,他心頭慌亂,卻不知如何才好,呆了半晌,猛地一跺足,凶睛亂轉,道:“就這樣!”

那少女道:“你準備將我們怎麼樣?”

朱烈並不回答,將兩柄短劍,插在腰際,身形一俯,已將兩人,抓了起來,大拇指按住了兩人腰際的“帶脈穴”,不令兩人出聲。

他雖然一手抓了一個人,但是行動依然十分快疾,足尖一點,向前躍出了丈許,來到了那兩匹駿馬之旁,身形拔起,便上了其中一匹的馬背,雙腿一夾,那馬一聲長嘶,向前疾馳而去!

細雨蒙蒙,路上水煙迷漫,朱烈向東馳去,棄大路而行,專在十分泥濘的小路中飛馳,泥漿飛起,濺得他自己,也是沒頭沒腦的汙泥。

他在路上,飛馳了一個來時辰,未曾遇到一個人。

向前望去,隻見水煙迷漫之中,前麵出現了一片大水,他已來到了太湖邊上了!

朱烈緊張的神情,到這時才略鬆了一鬆。

他一躍下馬,身在半空,尚未落地,一腳便踢向那馬的頭部。

隻聽得一下骨裂之聲,那馬四膝下跪,哀嘶一聲,便自死去!

朱烈一腳踢死了馬匹,回頭看去,半路上的馬蹄印,早已被泥漿沒去,朱烈鬆了一口氣,一連幾腳,將死馬踢入了草叢之中,然後,身形如飛,向前又掠出了小半裏,已經來到了荻蘆叢生的太湖邊上。

細雨未止,向前望去,一片水霧,朱烈發出了三長兩短,三下尖嘯聲,又沉聲道:“江南道上,飛魂爪朱烈,敬備薄禮,來賀費七太爺,六十大壽!”

他對著茫茫的太湖,將那兩句話,連說了三遍。

這時候,那為他抓住的一雙年輕男女,口不能言,心中卻俱在想著!那廝莫非是癲了?為什麼叫“費七太爺”卻對著湖水講話,湖水怎麼會應?

正在此際,突然聽得平靜已極的湖麵之上,響起了“嘩啦”、“嘩啦”兩下水聲,從水底下,冒出了兩個人來。

那兩個人,出了水麵之後,水隻及他們的腰際。

但是湖水卻顯然不止那麼淺,由此可知,這兩人的水性極好。這兩人一出水麵,便向朱烈遙拱了拱手,道:“七太爺歸隱已久,雖是六十大壽,但來賀的賓客,一律謝絕,尊駕請回!”

朱烈一聽,麵上神色不禁一變。

也不知是汗水,是雨水,順著他額頭,向下流著。

隻聽得他急道:“兩位朋友,在下特來賀壽,所帶的禮物極重,若是七太爺不受,隻怕無人受得起!在下為了替七太爺籌禮,還擔了莫大的幹係在身,七太爺實是非見在下不可!”

那兩個從水底下冒起的人,互望了一眼,一齊搖頭道:“朱朋友,七太爺吩咐,若有來賓,一律擋駕,戚家莊戚大莊主,昨天也是在湖邊折回去的,尊駕何必自討沒趣?”

朱烈一聽,不禁呆了一呆!

他在黑道上行走了那麼多年,自然是眉精眼亮,他已經聽出那兩人的語中之意,並不是什麼人都不見,而要來人是在武林之中,真正具有一等一聲望的才行。

那兩人口中所說的“戚大莊主”,乃是長江以北,第一大莊的莊主,也是長江以北三省黑道上的盟主,飛魂爪朱烈自度身份,難以與之相比。而如今既然連成大莊主都被擋駕,那麼自己,自然是更無希望了!他心中不禁大急!

那兩人話一講完,立即又待向水下沉去!

朱烈忙叫道:“兩位且慢!”

兩人麵色一沉,道:“還有什麼事?”

朱烈手一鬆,將少女放了下來,一探手,已抓了一柄短劍在手。那兩人齊聲喝道:“你敢在太湖西岸撒野,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朱烈也是江南黑道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人,但是在太湖附近,他卻的確不敢撒野,何況這時,他擎劍在手,也根本不是想動手!

因此他忙道:“兩位不要誤會,在下這次,為費七太爺覓來的禮物,乃是一對短劍,兩位先帶一柄回去,給七大爺過目,七太爺一定會召見在下的。”

他一麵說,一麵脫手,便將劍向水中拋出。

兩人之中,立即有一個潛下水去,等他再浮上水來時,那柄短劍,已經到了他的手中,另一個則道:“既是如此,朱朋友請在此稍候!”

朱烈道:“事情甚急,兩位請越快越好!”

但是那兩人卻根本不回答他,身形一沉,冒起了一蓬水花,便已沒入了水中,隱隱可見湖水之下,兩人如箭離弦也似,向前射出,水性之好,的確已到了罕見的地步!

朱烈見兩人拿劍而去,麵上緊張的神色,才略為鬆馳了些,他身子一轉,走出了丈許.沒入了湖邊的蘆葦叢中,雙手仍緊緊地抓住了那一雙少年男女,屏住了氣息。

他不時抬頭,望向湖麵,可是湖麵之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朱烈越等越是焦急,但是卻又不敢現身相催,眼看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兩丈以外的物事,便已經難以看得清楚。

朱烈低聲歎了一口氣,望著那年輕人,低聲喝道:“他媽的,你們為什麼要跟在我後麵?”

那年輕人給他製住了穴道,根本不能出聲,隻是睜大了眼睛瞪著他,看得他心中更是發慌,轉過頭去,他這裏剛一轉過頭,便不禁嚇了老大一跳!

朱烈絕不是未曾見過世麵的人,然而在那一瞬間,他卻幾乎“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原來,就在他麵前一丈五六處,不知什麼時候,已多了兩個人!朱烈在未曾見到那兩人之際,實是絕未覺察有人到了近前!

那時,這兩人背對著朱烈,麵向著太湖。朱烈隻看清其中一個,長身玉立,另一個,則十分癡肥。

隻聽得一人道:“這不會吧!難道他們竟到費七這老賊處去了?”

朱烈一聽得這話,心頭又不禁“哈哈”亂跳起來。

他要尊之為“七太爺”的人,那兩人卻稱為“老賊”,兩人的來頭之大,可想而知了!又聽得另一人道:“我看不至於,隻不過費七靜極思動,隻怕會生事,我們先回去再說。”

那一個不曾再說什麼,兩人立即轉過身來。

而兩人一轉過身,身形疾幌,帶起一股輕風,已在朱烈身邊,疾掠而過,快疾無倫。在一瞥之間,朱烈隻看到那身長的一個,麵白無須,十分清秀。而矮肥的卻是一臉虯髯。

朱烈的見聞雖廣,但一時之間,卻也想不起這兩人是什麼來曆的。他又耐出性子等了一會,才看到湖麵之上,有一艘狹長的快船,飛也似劃了過來!

這時,天色更黑,等他看到快船上的燈籠之際,快船離岸,已不過兩丈,一閃即至,一人叫道:“朱烈朋友何在?”

朱烈連忙應道:“在這兒!”

他一麵說,一麵興衝衝地走了出來,隻見快船船首上站的兩人,正是剛才在水中冒出來的兩人。他一見其中一人,手中正擎著那柄短劍,便不禁一怔。

隻聽得那人道:“七太爺說,尊駕弄來的這一對短劍主人,雖是他多年不遇的仇敵,但是,他歸隱已久,不再惹事,對尊駕的盛意,甚是心領,原劍壁還,請速離去,七太爺並警告閣下,劍主人甚是難惹,此去小心為上!”

他說著,一揮手間,那柄短劍,幻成一道青虹,向前飛來,先烈一怔問。短劍已齊齊正正,在他腳前,插入泥中!

朱烈實是萬萬想不到,自己送了一柄短劍去,仍然會嚐到了閉門羹!

那的確是他所萬萬料不到的事情!

因為如今,在太湖西洞庭山隱居的費七先生,本來乃是南北一十七省,黑道上的總盟主,多年之前,便是為短劍主人所逼,才不得已在此隱居的。近年來,聽得武林中人傳說,費七先生有靜極思動,再與短劍主人,決一雌雄的打算,何以自己將短劍送了來,竟會壁還?

朱烈忙道:“兩位上覆七太爺,在下還擒了兩人,大約是短劍主人的子女”

然而,那艘快船,卻已經沒入了黑暗之中!

朱烈的心中,不禁是大駭然!

本來,他傷了那兩個年輕男女,心中已知惹下了大禍,所以才想前來,托庇於有黑道第一異人之稱的費七先生。

如今,費七先生竟然不收留他!這一來,事情更是弄巧成拙,因為這件事已有人知道了!朱烈一想及此,再想及短劍主人的厲害,實是亡魂皆冒,身子把不住微微發起抖來,手一鬆,將兩人放在地上,忙又將另一柄短劍,拔了出來,插在地上,退開了丈許,又向兩人望了一眼,重又掠向前來,抓住了兩人肩頭上的鐵爪,硬向外拔了出來。

兩人痛得汗如雨下,但朱烈一將鐵爪取出,身形疾幌,早已沒命似的,向前疾掠而出。看他這一番動作,分明是想嫁禍於費七先生,因為兩人若是毒發身死,也是死在太湖邊上的!

朱烈在硬生生地將鐵爪拉出之際,兩人一陣劇痛,體內真氣運轉,自然加速,將被封住的“帶脈穴”衝開.但是身子卻仍是軟弱之極,全身發麻,難以行動。

那年輕人喘了幾口氣,道:“師妹……這怎麼好?”

少女痛得咬緊了牙關,道:“你……怎麼那麼怕事!”年輕人歎了一口氣,道:“事情鬧得大了……我們實是難以……”

他話未曾講完,少女已不耐煩道:“事到如今,你要婆婆媽媽多說有什麼用?至多全怪我不好,沒有你的事,還不好麼?”

年輕人急忙道:“師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然而那少女卻轉過頭去,顯然是不願意聽他的話。

那年輕人又歎了一口氣。

正在此際,隻聽得漿聲傳來,兩人連忙看去,隻見剛才隱沒在黑暗之中的那艘快船,已經再次傍了岸,兩個人躍上岸來。一人道:“哈哈,果然不出武諸葛的神機妙算!”

另一人道:“劍人俱在,快動手!”

那年輕人和少女兩人,對望了一眼,不知那兩人去而複轉是什麼意思。他們對那兩人所說的話,莫名其妙,但是“武諸葛”三字,他們卻是知道的。

那三字,不但他們知道,而且武林之中,可以說盡人皆知,北有豔屍花環,中有嵩山派,南麓則有武諸葛小天雷歐陽生泰,這是人人皆知的一流人物。

所以,兩人一聽得“武諸葛”三字,心中不禁暗暗吃了一驚。

這時候,他們兩人,躺在地上,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有,隻見那兩人走了過來,一仲手,先將短劍拔了起來,在身上一擦,擦去了汙泥,立即青光閃閃,然後,又來到了兩人的麵前。

那少女道:“你們想作什麼?”

那兩人咧嘴一笑,道:“七太爺請你們去。”

那少女道:“我們不認識什麼七太爺。”

那兩人的態度,出乎意料之外,卻十分恭敬,道:“七太爺是令尊令堂的舊相識,兩位到了西洞庭,自然會成相識了。”

那年輕人忙道:“兩位一定弄錯”

可是這一次,他乃是一句話未曾講完,便被那少女在腰際撞了一下,撞得他有口難言,而那少女則道:“我們不想去。”

那兩人道:“七太爺之命,無人敢違,兩位能得到西洞庭,乃無上之榮,何以拒絕?”

他們一麵說,一麵從快船之上,又有兩個人躍上岸來,四人夾手夾腳,扶起了那年輕人和那少女,一齊躍上了快船,船漿劃動,快船如飛向前馳去!

那年輕人望了少女一眼,開口欲言,但是那少女一眼望見,立即先道:“你不必多言,一切由我來擔當好了!”那年輕人歎了一口氣,從他麵上的神情來看,可見他心中有許多話要說。

但是,他卻又像是聽慣了那少女的話,所以隻是歎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那快船行得極快,天黑之後,細雨未止,卻又下了極濃的濃霧,真難以想像在漆黑的一團之中,掌舵的人是怎麼辨別方向的。

在船上,誰都不開口說話,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隻見前麵濃霧之中,突然有光茫透出,而快船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轉眼之間,船一停,便已靠住了碼頭,隻見一個中年人,站在碼頭之上,道:“來了麼?”那兩人道:“來了,隻不過兩人全受了傷,而且還中了朱烈的獨門飛爪,傷得甚重。”

那中年人道:“不打緊,歐陽前輩早已料及此點,已另派人去向朱烈取解藥了。”

那兩人中的一個問道:“朱烈肯給麼?”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道:“他不給也是那樣,給也是那樣!”

年輕人和少女兩人,一聽得這句話,都不自由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他們看到朱烈在劫奪一幫客商,將一十七名絲毫不會武功之人,盡皆殺戳之際,已經認為朱烈是天下最狠毒的人,因之雖然他們另有要事在身,也迫了下來。

但是此際,當他們看到費七先生裝作不受朱烈之禮,卻又要派人將劍、人一齊接來,還要再派人去殺了朱烈滅口,可知費七先生之陰險狠辣,猶在朱烈之上十倍不止!

隻聽得那中年人道:“快帶他們去洗淨換衣,解藥大概也可以取到了,那一對短劍,先交給我!”

那兩人道:“是!”將一對短劍,恭恭敬敬,奉了上去。

那中年人接了短劍在手,翻來覆去看了片刻,道:“好劍,好劍。七太爺今晚極是高興,隻怕等一會各人全有好處!”

那扶住年輕男女的兩人,以及搖船掌舵的人,都歡聲答應。那中年人走在最前麵,其餘人跟在後麵,經過了一條彎延曲折的小路,便到了老大的一個莊院麵前。隻見又有一個中年婦女,掌著燈籠,迎了上來,道:“馮小姐呢?七太爺吩咐,由我好好接待她!”

那中年人立即笑道:“竟勞動史二娘的大駕麼?”那中年婦女走了進來,隻見她麵目如畫,十分端麗,麵帶笑容,道:“卓大俠何必太謙?”

她一麵說,一麵眼光便在那少女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不已。

她看了片刻,麵上忽然現出了訝異之色,抬起頭來,道:“卓大俠,七太爺可曾看走了眼?”

中年漢子忙道:“那一對短劍在此,請史二娘過目。”史二娘將短劍接了過來,隻看了一眼,便道:“不錯,是這一對!

這時候,那兩個年輕男女,已經看出,自己身不由主,要分手了。

果然,史二娘一抬手,提著少女的那漢子,便跟在史二娘的後麵,走了開去,那少女在離開之際,勉力轉過頭來,向那年輕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年輕人自小便和少女在一起,兩人之間,根本不必講話,便可以知道相互間的心意。當下,他一見那少女向自己瞪眼,便知道那少女的意思,是不讓自己多說一句話。他點了點頭,表示答應。

而當他還想向那少女示意,令她不可驚惶之際,那少女早已去遠了。

那年輕人心中暗暗地歎了一口氣,想起這幾天來的遭遇,簡直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那一切,雖然都是少女慫恿出來的,但是年輕人心中,卻並不怪她,他隻是怪自己,何以事情未發生之前,自己不能設法阻止!

如今,不但那一對短劍,落到了費七先生的手中,自己兩人,也落於人手,真不知要怎樣處置自己!

他心頭煩悶之極,也沒有覺出自己已被人帶到了什麼地方。

忽然之間,他覺得眼前,陡地一亮,隻見自己置身於一間十分華麗的房間之中,有四個小童,抬上了一盆燙水,服侍他沐了浴,換了衣服。他身子仍是發軟,躺在床上。

然後,他聽得了一陣腳步聲,那中年漢子,推門而入,滿麵笑容,道:“馮公子請放心,朱烈已將解藥取出來了。”

那年輕人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

他才講了三個字,便猛地想起,前兩次,自己要講同樣的話之際,那少女總是阻止自己,如今,是不是應該講呢?

他心中一個猶豫,便住了口。

而未曾待他再開口,那中年漢子已然“哈哈”笑道:“馮公子自然不是害怕,我真是胡言亂語了!”他一麵說,一麵走了前來,除下了那年輕人的一隻衣袖,自懷中取出一瓶黑色的粉末來,灑在傷口之上,又塞了一粒丹藥在他的口中。

那年輕人隻覺得傷口處突然痛了起來,他竭力忍住,才不至叫出聲來,但額上的汗珠,卻已點點而下,那中年人道:“飛魂爪朱烈的獨門毒藥,中人之後,令人全身軟癱,三日之內必死,但是得了他的解藥之後,便一定可以得救了。”

那年輕人苦笑道:“朱烈呢?他一定死了?”

那中年漢子“哈哈”一笑道:“他竟敢得罪你們兩位,還不應該死麼?”

那年輕人呆了一呆,道:“那麼,你們將我們硬架到這裏來,又是什麼意思?”那中年漢子連聲大笑,道:“馮公子講什麼話來?你們是七太爺請也請不到的貴賓,怎麼說‘硬架’兩字!”

那年輕人心知說也說不過他,索性閉上了眼睛。

他隻覺得肩頭上的疼痛,迅即布及全身,在一下幾乎難以忍受的劇痛之後,他感到全身一鬆,疼痛全消,他睜開眼,一翻身,便坐了起來。

那中年漢子仍坐在他的前麵,笑嘻嘻地道:“馮公子,你已痊愈了麼?”

那年輕人手一按,下了床,走動幾步,除了肩頭的傷口,還有些隱隱作疼之外,已和常人無疑,他應聲道:“好了。”

中年人道:“七太爺已相候許久了,請跟我來。”年輕人心中一凜,道:“我和他素不相識,他為什麼要見我?”那中年人道:“七太爺和令尊,乃是故交,老友之子,焉可不見?”那年輕人歎了一口氣道:“你弄錯了,我根本”

年輕人才講了三個字,中年人已經一笑,道:“馮公子,你自然和費七太爺根本不認識,但在下已經講過,七太爺和令尊,卻是多年至交了!”

年輕人歎了一口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中年人打了一個“哈哈”,道:“我明白了,你是指令尊和七太爺之間的那一段過節而言,是也不是?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還提它作甚?”

年輕人見他越講越是夾纏不清,唯一有一點他知道,費七先生和這裏的人,都誤會了他的身份,以為他是短劍主人的兒子了。

怎知他和短劍主人,非但沒有關係,而月、短劍主人還正在找他和那少女,兩人若是被短劍主人找到了之後,不知要受什麼樣的處置哩!

他想將自己的身份,和中年人清楚說個明白。

但是,他還未曾開口,隻聽得雲板三響,聲音悠悠不絕地傳了過來。

中年人連忙道:“馮公子請,七太爺已在相候了!”

年輕人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心想和他們講也講不明白,不如見了費七先生再說。

他不再出聲,跟在中年人的後麵,向外走去,穿廊過廡曲曲折折,走了足有一盞茶時。

年輕人想要記住走過的地方,但是卻已難以記得起。他隻是看到,所經過的地方,每隔兩丈許,便有一個人站著。站著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顯然是負守衛之責的。可知費七先生,名雖隱居,實則上,卻還和黑道上人,保持著極其密切的聯絡!

而他一十七省黑道總盟主之位,雖已被逼退去,實際上,他在黑道中的潛勢力,還是大到了極點。

年輕人心中暗暗吃驚,他實是想不到,聽了師妹的一句淘氣話,結果,竟會生出那樣大事來!

中年人來到了一幅繡幕之前,站定了身子。

他才一站定,隻聽得腳步聲,從另一條走廊中傳了過來,年輕人連忙轉過頭去看,隻見正是史二娘,帶著師妹,走了過來。

史二娘帶著那少女,來到了繡幕之前,也站定了身子,隻見那少女也換過了衣服,容光煥發,見了年輕人,調皮地笑了一笑。

史二娘一到,中年人便道:“七太爺,兩位貴賓已經到了!”

隻聽得繡幕之內,傳出一個若斷若續,陰陽怪氣的聲音來,道:“潘克兄,史二娘,七太爺請你們兩位先進來,貴賓請在外稍候!”

中年人答應一聲,連忙和史二娘兩人,一掀繡幕,走了進去。

他們兩人一走進去,年輕人便頓足低聲道:“師妹,糟糕得很,事情鬧大了!”那少女卻毫不在意,雙眉一揚,道:“什麼糟糕?你有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年輕人道:“沒有。”

少女一笑,道:“那再好也沒有了,你可知道,他們將我們當作是馮大俠的兒女了?”

年輕人道:“是啊!這才糟糕哩,你想,我們根本不是馮大俠的兒女”

他話未曾講完,那少女已經“哼”地一聲,道:“你這人怎麼那樣沒有用?一切有我,你不用管,師哥,你千萬別說自己叫袁中笙,也別提起我是叫文麗,你可知道了麼。”

少女口中的“袁中笙”,正是那年輕人的名字。他聽了師妹文麗的話後,呆了一呆,道:“師妹,這樣做行麼?”

文麗“哼”地一聲,道:“有什麼不行?總之一切都由我!”袁中笙歎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是扭不過師妹的,那也不止這一次了,如果他能扭得過師妹的話,根本也不至於生出那麼大的事來了!

他低下頭去,默然無語,也就在此際,隻聽得繡幕“嗤”地一聲,自兩旁分了開來。接著,便聽得史二娘的聲音,道:“馮公子,馮小姐,請進來!”

袁中笙和文麗兩人,一齊抬起頭來,向前看去。

隻見潘克和史二娘兩人,正在門前,分兩旁而立。他們兩人,行動之際,一望便知是身懷絕技的高手。但這時站著,卻是必恭必敬,態度甚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