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晦澀的天空,讓這條狹窄街道也變得灰暗和毫無半點生氣。
蹲在街角的水果販子正半閉著眼睛打瞌睡,可能是他太早起來到批發點兒進貨,上下眼皮總是不停地在打架,時不時地粘連在一起,然後就連腦袋都仿佛不堪重負,猛地向胸口一頓……
然後,他又突然驚醒過來。
意識到以上富有的節奏動作停止,隨即身體也就產生一種不很舒服的感覺,就像從醉酒中醒過來一樣。早已麻木的神經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持,這讓他感到極為迷惑。
揉了揉酸澀的眼角,愣愣地左右看看,這才發覺原來身邊根本沒什麼人走過,於是他便自嘲似的笑笑,接著開始重複著剛剛一係列的舉動。
但事實上,雖然曙光還沒有在這條被稱作幸福裏的小街留下足跡,卻已經並非隻是他一個人在苦苦掙紮了。
離他隻有不過十幾步的坡道上麵。一位穿著白色圍裙的壯女人,扛著兩根寬寬的背帶,正拉著一個裝得滿滿當當的早餐推車,艱難地往這個方向挪過來。
緊緊抿著厚厚的嘴唇,她沒有說話,隻是看起來表情十分痛苦。額間鬢角,已經垂落了絲絲縷縷的散發,晶瑩剔透,一滴滴汗珠順著彎曲的軌跡落在胸前……
“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也不知道她家裏那個男人起床了沒有?還……呃!真……真是造孽啊!”
晃晃悠悠跟在女人背後,往同一方向行進的胡九,一邊低聲嘟囔著,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小瓶牛欄山二鍋頭,有滋有味地咂了一口。
他並沒有打算幫忙的意思,天旋地轉頭暈腦脹的感覺還沒有過去,老舊的路燈昏暗不明,再加上已經五十多的年紀,和並不算強壯的體格——他有足夠不肯施加援手的理由。
不知道現在是傍晚還是黎明,之前已經睡了不知道是一夜,還是一天一夜了……
他在慢慢回想著,打算從周圍某一張塞在報箱裏的晨報上找出線索。雖然他斷不了會連續睡二十四小時,或更久的時間,而且喝醉了就睡得非常深,連叫都叫不醒。
身上穿著的那件暗綠色軍呢大衣,人造毛衣領上已經磨禿了不少,他的皮膚是褐黃色,眼睛像被漁網罩住一樣全是血絲,眼瞼周圍有著深深的陰影。
這沒有透露出什麼好預兆。
鄰居那個土郎中曾很坦白地對他說過,按照現在的情況他不會活很久,所以他的日子過得也更加毫無顧忌,以至於他已經有一段時間不去看月份牌了——其實看了也沒什麼用,他至少有多半個月都沒去撕掉該扯下來的那幾頁了。
現在醒過來往要去的地方走,胡九感覺自己完全脫離了時間,所以全身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自從老伴去世,他開始不喜歡意識到時辰,也不喜歡意識到一個星期的每個日子,尤其是那些發黃的日曆紙。他已經沒有習慣去知道一個月的每個日子,或甚至一年的月份。
一切都顯得遙遠和模糊起來……
他不久就來到坡道的邊緣,徑直往幸福裏的深處蹣跚而行。
也許是走錯了地方。
他發現自己走在一條寬闊的河道上,有圍欄,也有不斷流淌的汙水。於是他向後折返,走過開始點燃黯淡燈光的巷子,最後他在一個較寬闊的空地上停下來。
這是在一間平凡的矮樓前麵,牆壁被侵染成了肮髒的赭黃色,但卻有使人印象深刻的高牆圍欄,窗子是不透明的灰色玻璃板,門上麵卻有一個牌子——\"河西市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