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和民的矛盾,多半兒是官的問題。明擺著是龜茲王越俎代庖,手伸得太長,管了不該管、也管不好的事,造成農民離心離德,他還不自知。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西域各國間的人口流動本來就很自由,老百姓肯定哪裏舒暢哪裏去,啥能掙錢種啥,這沒什麼可譴責的。
但是這樣一個結果,如何給白霸反饋呢?都護府不能幹預王國的內部事務,隻能幫他們解決問題。班超想了幾天,終於想出一個辦法。這天叫上胡正,拿了一卷《道德經》,前往龜茲王府品茶論道。品了一盅烏龍,說自己近讀老子的著作,突然發現最重要的王道是無為而治。“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夫亦將無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譬如本都護,就管好西域的安全、國防、外交和國王的推薦就行了,別的事就是鞭子再長,以後也不能亂管的。不知龜茲王讀過否,有何心得?
白霸從小在洛陽長大,當然讀過《道德經》,隻是沒有好好研究,被班超猛然提起,還以為老都護是不想管他和尉犁王之間的事情了,一時有些焦急,說大都護可是打了包票的,不能說不管就不管;你推薦我回來當國王的,你得幫我!
胡正見白霸未解其意,插嘴說大都護肯定會幫龜茲王,他離你最近,關係也應該最好,他不幫你幫誰呀!白霸這時若有所悟,要借班超的《道德經》研究研究。班超給了他,又提議借著春暖花開,過幾天和龜茲王一起,到東邊幾個部落踏踏春去。
一夜東風來,千樹杏花開。龜茲的小白杏與於闐的大白杏同樣有名,種植很廣,幾乎家家戶戶門口的園子都有幾樹,尤其以阿克薩來部落最為有名,這裏離屯田的戊校尉處也隻有七八十裏的距離。三月中旬,小麥剛剛起身,已見處處花海。不光杏花,有的桃花著急,也早早展開了花蕾。班超和白霸一行來到一戶農家,發現他左右兩邊的院子都空著,就上前打問。主人是個四五十歲的男子,說都搬尉犁去了,他也在準備搬。
胡正問其緣由,主人遲遲疑疑不開口,聽胡正說是商人,就對著班超直搖頭,一副憐憫的口吻,說你這麼大年紀了還經商,想必是家裏局促,孩子不孝順吧!班超尷尬地笑了笑,隻聽主人說,老百姓對自己的地最了解,哪塊適合栽培什麼,心裏有數,當官的不在城裏好好當官,跑到下麵來指手畫腳,瞎指揮,你不聽還要罰款,要拘人。本來適合栽胡麻的地,非要人種小麥,產量低不說,拿去換胡麻、稻米,還得再交稅,一來一回都讓官府弄走了,種一料下來,比原來少兩三成收益。他家是以前沒有同親戚們商量好,才等著收了這一茬麥子,要走七八家一起走,到了尉犁也好有個照應。
白霸聽了,甚是慚愧,臉是紅一陣白一陣,心想自己一心謀發展,卻不得人心,看來還真需要深刻反省,就對主人說,你和你的親戚都不要走了,今年麥收後,你願意種什麼就種什麼!
主人雙手一背,轉過身去,忽又回過頭來,脖子上的青筋爆得老高,大不以為然地反問:你以為你是誰呀,說了能算嗎?連阿克薩來部落王說了都不算,我憑什麼聽你的?隨行的兜題上前,拍拍主人的肩膀,說這個人比部落王大,他的話部落王不敢不聽。主人搖搖頭,有些失笑,邊往家門口走邊說,這些年吹牛的人越來越多,可是敢吹你這麼大的,還沒見過!
一行人麵麵相覷,哭笑不得。正要招呼主人回來,忽聽一陣馬蹄聲近,轉眼到了跟前,跳下幾個人,見了白霸就拜,說不知大王駕臨,請求贖罪。白霸讓他們起身,說隻是踏春,故未告知部落,讓他們見過大都護,說是阿克薩來的部落王和副王、府侯。
正待回家關門的主人,無意間看見這一幕,立時嚇傻了,趕緊跑過來跪倒在地,請求饒恕。白霸說不知不為罪,還要感謝他說真話,提醒王府糾正錯誤呢!
班超覺得今天的出行效果不錯,心下欣欣,示意胡正扶起主人,笑說為了證明龜茲王說話算話,你去把你家的親戚都找來,幫著在你家做一頓飯,本都護和龜茲王想嚐嚐你家的拉條子好不好吃,要素拌,有雞蛋就行!
主人見剛才的莽撞並未引起貴客的不悅,也沒有被責備,轉懼為喜,說大都護和國王都來了,哪有不殺羊的,說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這主人也是有些人緣的,打發孩子出去請親戚,一請來了近百人,許多都是親戚的鄰居、朋友。大家在杏樹下圍成一圈,聽成大宣布廢除一切對農民的束縛,以後官家不再管農民種地的事,誰愛種什麼隻管種,按地畝征稅,農民自己的農產品上市交易,也不用交稅。就是其他行業,官家也隻管定規矩收稅,所有的事情都讓老百姓自己做主。人們歡欣鼓舞,喜笑顏開。畢竟物離鄉貴,人離鄉賤,這樣一來,誰還願意背井離鄉,到尉犁去開田呢!